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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水泥森林的夜狭窄、曲折。

    穿过人流,走出喧哗的街道,推开一扇门。

    叮铃。

    用地下室改造成的酒吧,在暧昧昏黄灯光下,或吞云吐雾或豪饮的人把目光投到与新来者身上——

    金发披散,苗条的身材套在黑白套装里,无可挑剔的妆面掩饰不住疲惫,典型的刚结束加班的职场女性。

    “草莓圣代。”她脱下外套,在高脚椅上坐着。

    一阵嬉笑从酒吧各个角落响起。

    “我能理解你想要点糖分安慰自己的少女心。但你走错地方了,女士。”酒保客气地说。

    女人生闷气般眯起深绿的眼,不说话。

    一个肚皮微微腆着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向酒保使了个眼色。“两杯波尔多之梦。”他吩咐道。

    酒保心领神会,埋头调酒。眼前的女人等会要被带去哪儿,这和自己毫无一点关系。

    “知道吗,当我拿起曲线玲珑、晶莹剔透的郁金香型杯子轻轻摇曳,听着冰块与杯体撞击发出的悦耳声音。再透过玫瑰色的酒汁凝视你翡翠般的双眼,看它们逐渐焕发凝脂般迷人的光泽,我的心是何等的满足、和谐与安静。”

    男人俨然很熟练,辞藻华丽的情话信手拈来。

    “那你知道舌头是怎么解读味道的吗?”女人不为所动,一副要反客为主的架势。

    男人微笑着看她,在脑中寻找答案。*屏蔽的关键字*正解,但会狡猾地含糊其辞,这是他的一贯做法。

    女人不给他表现的机会,她单手支起头,显得慵懒。

    “味蕾接受的刺激有酸、甜、苦、咸四种,除此之外的味觉都是复合的。舌尖的味觉对甜最敏感。舌根的反面专司苦味。舌的中央和边缘对酸味和咸味敏感。涩味主要由口腔粘膜感受。辣味则是舌面及口腔粘膜受到刺激所产生的痛觉。”

    她盯着他,像在嘲笑一个无知的小丑。

    男人意识到自己遭遇了一匹有文化的烈马,可不想知难而退,反而跃跃欲试。自己从来没在这间酒吧失手过,周围人在不怀好意地观望,他不想成为接下来几天的笑话。

    他端起刚调好的酒,正准备化解不融洽的气氛。

    女人随手抓起酒杯,冰凉的液体泼了他一脸。

    “傍晚我碰到一个孩子,手里揣着枪。她正在找一个人,然后,bang…”女人做出开枪的手势。

    男人怔怔的。

    “我觉得她不适合干这种事儿,没有你就没有她,这是生物学的既定事实。所以我打发她走了,毕竟还有个被打断了三根肋骨的可怜女人需要照顾。”

    顿时,打量男人的戏谑眼神变成了鄙夷。观众们议论起来。

    “如果你觉得今夜还不够身败名裂,想要从那对母女身上讨回些颜面。好吧,我会教你东洋十大酷刑的正确实践方法。”

    女人随意朝吧台甩去几张大钞,拿起外套扬长而去。

    风评落入谷底的男人徒劳地嗫嚅着嘴唇。他只觉得被红酒淋湿的脸火辣辣的。

    “天呐…!”

    酒保愕然发现他的皮肤好像被滚水烫伤,红肿不堪,还冒起了疹子。

    “一张脸换两个人的清闲自由,我觉得没毛病。”离开酒吧的女人走在灯光时暗时亮的巷道。

    她深绿的眼睛,明锐的视线从老鼠窜过的垃圾桶,向上扫到浓云低沉的夜空。

    “假装那个人,去酒吧打发时间。要这样真能遇到本尊,我干脆立即回Fortuna闪亮出道吧…”女性职员在步入路灯照明范围的前一刻停下,撩起长发,“哈,开玩笑的。”

    像掀窗帘似的,柔软的金黄被轻易连根拔起,连同身上的职场套装。

    Misty,她还和从前一样朴素,表情平平地站在昏暗处,又和阴郁毫不相融。一只鲜红的野蔷薇耳坠在左边,像心跳一样闪着起伏不定的光。

    她眨眼,似在思考,深绿瞳仁的闪光就像深夜中的星星。忽的,Misty诡谲一笑,面朝手里如浆糊般的半透明胶体——刚才它还是金发和制服——勾起嘴角:“我感觉有东西蠢蠢欲动地埋伏在我们四周。”

    X-fly。

    Misty轻声唤出被驯服的凝胶恶魔的名字。它迅速做出反应,朝周围爆射出变得尖利的触角。

    刺啦。

    像金属扎入肉体再切割的声音,几具低级的恶魔从墙壁上的阴影里脱离,摔地上后很快化成齑粉随风飘走。

    “我有权找市民讨要一笔保护费。”Misty叹息,让X-fly收起尖刺,再次覆盖在自己身上。

    她又从十五岁的乡下少女变成了金发高挑的都市女郎。

    “呃,我想换个形象,比如梳着大背头的长腿律师,浑身散发‘哥很有钱’的味道。”

    投在地上的影子蠕动几下后,路灯的光笼罩男人如希腊雕像般深邃有型的轮廓。

    “干得漂亮。”Misty手插入挺括西裤的裤兜,发出优美的男低音,“现在,赶在下雨前预定一下行程。”

    用大拇指指甲轻轻划过食指指腹。血珠溢出又漂浮在半空,随她的意志绘画出一轮隐隐发光的血阵,刚好够他踩上去的大小。

    不过Misty选择坐在边缘慢慢欣赏夜景,而不是享受猛然拔地而起的快/感。

    要去的地方是高达40层的五星级酒店楼顶,她对引力的控制还不那么熟练,或者她实力的瓶颈已经确定。

    邂逅男音女身的恶魔后,其实Misty已经是吸血鬼了。

    现在只是比“奴隶”高一层次的“平民”。如果“平民”还能细分,她该是中等的。

    不过她的成长潜力不可估量。

    差不多5分钟后,她从血阵跳到水泥地上。

    楼顶的风浪发出饕餮吞吃的声音,好像要把身体撕碎。所幸Misty和城市的霓虹一样的叛逆,绝对不会被消化在狂乱的昏夜里。

    双眼俯瞰而下,时而远眺。她的脊椎和脚下连着条笔直的竖轴,世界末日都无法撼动。

    鲜红的野蔷薇耳坠还在左边,像心跳一样闪着起伏不定的光。

    “继续找那具行尸走肉吧,我感觉到他了。”Misty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路过教堂的琉璃瓦穹顶,听到唱诗班的孩子用因无知而无暇的嗓音歌唱——

    神扬起他的教鞭,分清麦和麸,好人和罪人。

    我们是温驯的羔羊,伏在他高尚的影中。

    庇佑大地之子永世安宁。

    “真嘲讽呀…”

    Misty稍微驻足,想起了Fortuna,想起了给她带来劫难的魔剑教教团。

    她早就是坚定不移的无神论者,一个没有信仰但不会迷茫的异端。

    头顶有云,骤雨将至。

    她义无反顾,从穹顶一跃而下,寂静无声地潜藏。

    同时,教堂大门前,一个矮小丑陋的男人抬起头仰望。他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笑起来,迎着倾盆而下的冷雨。

    Misty忽略了雨,也无视了旁观者——她压根没留意到这道目光。

    虽然是吸血鬼中的中等“平民”,但Misty身体能力仍然异于常人。夜中,她的视野开阔,有敏锐的第六感。

    耳畔的野蔷薇坠子闪动一下,Misty摘下,妥善收好。

    “在那儿!”她在建筑物间快速穿梭,比云端的闪电迅疾。

    跨过楼与楼的空隙,翻越铁皮水塔和空调外机,最后纵身一跃。Misty撕开巨型海报的一角,以此作为与下坠惯性抗争的缓冲。

    刺啦!

    伤痕累累的红发男人猛地止步,尚且完好的左眼聚焦、凝视。他看到这么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降落在十米外的马路。

    海报被撕开一条可笑的笔直空缺——某位明星的脸刚好斜着一分为二。

    现在下着瓢泼大雨,可对方身上一点没湿。

    人类才不会这把戏!

    红发男人咂咂嘴,不知道这位同类这时候现身有何贵干。

    “要么联手、要么一起死在那个人的剑下。”红发男人靠着灯柱,大拇指指向身后的马路。

    朦朦胧胧的雨幕中,依稀透出一抹红色。

    这么走运?Misty心里不平静了。

    其实应该是不走运,搞不好自己今天会死在想见的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