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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嘈杂的背景音里,秦覃并没有听清他说了句什么,但还是凭直觉低下头嗯了一声。

    余光里,对面的美女姐姐已经失望地收回媚眼,专心跟身下的男友亲热——比起男友,秦覃知道,那更有可能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他曾经更习惯待在这样欲望聚集的场合。这里默认了只有短暂的交叠,今晚火热地交缠如同命中注定,明天就能在大街上相遇时视而不见。谁也不会去探究别人的底细。

    他其实也没有文颂以为的那么可怜。无论内里如何残破腐败,至少还有一副引人注目的皮相。尤其在这样的场合,想找到消遣的陪伴太容易了。

    但为什么没有呢。

    秦覃想,大概是因为他能看得清楚,短暂的慰藉只会引起更大的空虚。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被欲望主宰的人在急切地填补自己,在滑向更幽暗的深渊中挣扎无可自拔,甚至把欲望包装成甜蜜的糖果,拉上更多人一起堕落。

    聪明的人会选择及时抽身,隔岸观火。没有谁会在看清祸害之后仍旧愿意靠近,甚至贴得更紧。也没有人应该这么做。

    这样的傻子,怎么偏偏他怀里就抱了一个。

    一瞬间的恍惚里,秦覃甚至觉得怀里的人并不真实存在,是他脑海中又一个用来满足自己幻想的虚构角色。

    亲耳听到文颂说一句“我喜欢你”,比在聊天记录里看一百遍的感受还要美妙更多。

    明明从看到自己被删除的那天起,他就没有再期待过会有亲耳听到的这一刻。

    到底是不是真的。

    见他低下头,文颂顺势勾住他的脖子凑了上去,却被他偏头避开了。

    “你干什么。”

    文颂扑了个空,难过地望着他,“是你说的,我想做什么都行。你变心的速度真是越来越快了。”

    “……”

    秦覃不得不为自己的晃神找个理由,“我感冒了。”

    “我知道啊。”

    感冒有什么了不起的,谁还没感冒过。

    文颂盯着他的嘴唇,心急到开始传播虚假知识点,“亲亲我好得快。”

    “……”

    “你是不是需要点时间准备啊?我想想……”

    他从腰间摸到一只手,举到眼前把手指数了一遍,“我就再等你五个数吧,你觉得怎么样?”

    他醉得失神,说着大胆又主动的话,却是副似笑欲嗔的羞赧表情,是比甜言蜜语更加惹人怜爱的邀请。

    一定是真的。秦覃想,自己哪有这么惊人的想象力。

    文颂正式地清了清嗓子,“那我开始数了啊,一……唔。”

    别出心裁的计数刚开始就被截断堵了回去,这次没有做好准备的人变成了他。但没关系。他喜欢这个急切的吻,哪怕快要喘不过气也舍不得松开。

    耳边杂乱的音乐声像高涨的潮汐,彼此拥抱的身体是唯一的浮木,在这个迅速升温的吻里随波逐流,被卷进更加汹涌的风浪。最后没有人能够生还,全部都要葬身于欲望的洪流中。

    秦覃控制不住地加深力度,滚烫的手掌从他腰间滑入衣底,碰到每一处柔软温热都是为下一秒的铺垫。

    像有什么积累在身体里急于宣泄。明知道自己做得过火却无法停下来,和这里每个被欲望操控的人一样清醒地看着自己滑入深渊。

    而文颂只想纵容。

    他原本希望自己能把秦覃在的时候当成一场梦。秦覃消失,就当作梦醒了,顺理成章地回到自己原本该有的生活轨迹上。

    可现实却截然相反。在没有秦覃的日子里,他找回的所谓安稳的生活才更像一场梦。并不是真的轻松惬意,只是轻飘飘的,踩不到实地。

    好像身体曾被切开,放了个秦覃进去。等秦覃离开了,那个空位却还留着。用再多惬意安适的日常都填不满,都不是秦覃的形状。

    直到这时候,才真正地感到自己踩在了实地上。即使被弄疼了也忍着,拥抱的双手毫不退缩,“秦覃……”

    他小声呜咽着说,“我好想你。”

    像是一声信号。秦覃停下了所有动作,抵在他肩膀上缓缓调整呼吸的节奏。

    酒吧浑浊的空气里,来自他身上葡萄果实的清甜香味仍旧这样清晰。如同借他之口把心里堆积的声音发了出来,秦覃得以找回理智,不再急切地想要宣泄什么,在他脖颈间落下轻柔的吻,“我知道。”

    文颂却哭得更凶了,眼泪扑簌簌地掉个没完。

    “你不知道……我还很想把你忘掉来着,我真的很想……可是我做不到,你只要看我一眼,只要……让我看到你。我就不是我了。

    “我本来,我还想,跟你早恋的。可是你回来得太晚了……我还给你留了生日蛋糕,可是蛋糕放得太久了,就不能吃了。你又不回来,我就把它丢,丢掉了。没,没事的,以后我再给你买……你为,为什么不说话啊,你不,喜欢蛋糕吗?

    “你还不回来……再不回来我都要期末考试了,等放了寒假……等我回家了,我就更见不着你了!我不是,不是要怪你……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只是太,太想你了。”

    一声声委屈秦覃都听着,明白能说出来的这些不过是积郁在他心里的万分之一。

    “你应该怪我的。”

    他却挣扎着坐起身来,胡乱抹了把脸恶狠狠地说,“我才不要怪你。”

    他一直不喜欢听到秦覃说对不起,就是因为知道秦覃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们在对抗的,不是发现了就能凭着自己的意愿解决的问题。他在愤怒之前就先感受到的,还是那种“明明知道”的无能为力,只能把一切都归罪于无法选择的命运。

    夜色愈深,酒吧里的气氛火热暧昧到浮夸虚假。他们两个安静地依偎在沙发角落,显得格格不入。

    文颂揉着眼,小声地说,“秦覃,我觉得,我们两个好可怜啊。”

    秦覃嗯了一声,很认真地问他,“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文颂也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既然命运无法选择。

    “我们应该……抱紧一点。”

    再次睁开眼睛时,文颂是被热醒的。

    他蜷在陌生的汽车后座里,身上盖着自己的羽绒服。不是蓝岚的车,车里也没有别人。顶着个乱七八糟的发型坐起身时,他望向车窗外全然陌生的道路,感觉像被凭空丢进了另一个世界。

    最先升起的念头最荒唐。

    难道是前些日子在心里祷告换个人生的愿望被上天听到抽空实现了?!

    两三秒内无数种剧情发展从脑海中闪过,他掀开衣服,看到身下铺着秦覃的羽绒服,一瞬间又镇定下来。

    秦覃人离得也不远,转个方向就能看见。只穿了件单薄的卫衣,正面朝大海,倚着车后盖抽烟神游。

    抽……面朝大海?!

    文颂抓了抓头发,拨浪鼓似的左扭右扭看了一圈。车外一面是露天停车场和休息站,另一面走下去就是沙滩,连着无垠的蓝海,微风浮浪,看得人心胸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