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客厅里有点乱,他没好意思往沙发上坐,到秦覃的房间里倒还更自在点。

    “除了亲眼让你看看这些,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你更了解的东西了。”

    秦覃示意他随意参观探索,无所谓地开玩笑道,“甚至有时候怀疑,这个家里发生过的事,外面知道的比我自己还详细。”

    文颂看着他揭掉桌椅衣柜和床上的防尘布,心底一瞬间涌起的感觉很奇异。

    虽然总是能在各种地方听别人说起关于他的家事,但面对面跟本人聊天时,他们每次聊到这些时都会转移话题,刻意地小心地避免戳到痛处。

    秦覃还是第一次这么有仪式感地自我介绍,坦然地向他展示这个小世界。

    文颂却有点想逃。

    他好像一直都陷在关切和体贴的自我感动里。但在这个瞬间他意识到,秦覃其实并不在乎提起所谓的痛处。那些即将触及的时刻里总是有意小心地避开话题的人,从来都不是秦覃,而是他自己。

    就像现在。他明明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兴趣,想了解,想更了解,却迟疑着没有动作。因为不确定是否能承受了解的代价——他并没有与之相同的开诚布公的勇气。

    “怕什么?”

    秦覃似乎看穿了他的念头,蓄意道,“我又没有要求你拿自己来换。”

    “……谁怕了。”

    文颂小声嘟哝着,被激将法命中,俯身去看书桌上堆积的教材。

    都是高三学生桌上常见的复习资料,考前最后冲刺前那段时间用的。高考完他就不再回家住了,连桌上的书都没有收。

    一大摞书旁边的台灯看起来也用了很多年,底座上带着只笔筒,里面没有文具,却塞着用剩下的创可贴,“好多。”

    “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天都要用。”

    “每天”这种词让他脸上浮现出有趣的表情,显然是联想了到某些可怕的事:“你以前……每天都会受伤吗?”

    秦覃笑起来,抬起左手在他眼前一晃,“是用来遮尾巴的。”

    高中校规可比现在严格得多,总不能带着纹身去学校。

    文颂心里略微松了口气。

    秦覃的手机又嗡嗡作响。今天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接过好几个电话,昨天也是。文颂看到他敛了笑意,接听的语气很平,知道应该是时装发布会上一鸣惊人带来的连锁效应。

    他在秀场那套压轴的造型有出人意料的效果。虽然那场的新模被勒令全部冷脸走台以融入高大上的设计理念,但他并未刻板遵循,最后在台前定点时的那个笑容简直神来一笔。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反正笑得人脑袋都迷糊了。

    文颂甚至在想要买下他当时穿的那套衣服。他穿起来实在是很合适。

    他好像天生就适合成为焦点。那张定点照被官方发布了高清大图,微博上被转了超多次,在圈内甚至圈外引起很多关注。

    是连程识刷到后也转发评论了一条“可怕的是本人比照片还帅”的程度。

    然而反观他本人,却根本没把这些关注看成是从天而降的甜头。他从来都是这样。没钱吃饭饿肚子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辛苦工作拿到工资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乃至于到现在“不劳而获”的受到一大堆广告和品牌的青睐,接电话时满脸只写着“出名好烦,赚钱好烦”。

    “你怎么做到这样淡泊名利的,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文颂一只手翻着相册,觉得照片还没看他有趣,另一只手不自觉地伸出去,想戳一下他的额头,“开心点,大明星。”

    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即使是平日习惯的互动,现在再做这样过分亲密的小动作好像不太合适了。

    在他把手缩回之前,秦覃握着手机自觉地往前凑,拿额头碰了一下他的指尖,语气自然地跟对面说了句再见。

    他甚至没有停顿地接着打给了助理。文颂看着他连贯地处理工作,还能分神来回应自己的小动作,脸上蓦然发热,思路跑偏了。

    不知怎么,让人想起漫画里那些躲在总裁办公桌下面做奇怪的事……或者某些时刻两个主人公一起做奇怪的事时突然接到电话……的情节。

    “对。我的微博账号管理交给你,任何渠道都不要留我的私人号码。不管是什么样商务合作,全部让他们联系你。”

    秦覃讲完电话再看身边的人,即使低着头也看得出双颊通红,不免令人担忧,“你怎么了?好像在发烧。”

    文颂勉强从那堆二次元废料里找回脑子安上,为自己感到羞愧:“没有没有,我只是不对劲。”

    “……”

    那可能还是因为感冒。秦覃问,“家里没有感冒药,我去楼下买给你?”

    “不用不用。”

    文颂吸了吸鼻子,连连摆手,“我还得再感冒一阵子。不差这一两顿药,吃不吃都一样。”

    问就是垃圾体质。

    “这个人就是你爸爸吗?我上次在宿舍碰见过。”他指着相册一角的照片,又认真看了看秦覃,“你们长得不像。”

    “很正常。”秦覃说,“又不是亲生的。”

    覃云和秦涛结婚时就怀着他。月份已经很大了,左邻右舍都知道她是未婚先孕,虽然对外宣称是奉子成婚,但大家心照不宣,孩子并不是秦涛的。

    如果不是这样,一个穷写歌的即使掏空半辈子的积蓄买到这个地方做婚房,也没福气娶到梦寐以求的女神当同床共枕的合法妻子。

    照片上的男人年轻时依稀看得出意气风发的神态,和那天在宿舍里见过的消沉落魄中年人是同一个人,状态差别却大得令人叹息。

    文颂问:“那今天他们来找你说的那个,医院里病重的那个爸爸呢?”

    “不知道,从来没见过。”

    “你对他不好奇吗?他们说得好像……那个人快不行了。”

    秦覃露出和刚刚在宿舍里同样的冷笑,“从没见过的人,有什么可好奇的。”

    不管那人是谁,从周乾兄弟两个的行为不难看出来,他一直都知道有秦覃这个孩子的存在。

    文颂想,这么多年都没出现过,到命不久矣才想起来要见一面,孩子心里没点怨恨不可能的,怪不得今天让周砚差点下不来台。

    “他养的孩子也太差劲了,连道歉都让他哥帮忙开口。”

    秦覃持续冷言冷语,“要是真的有诚意,就该自己跪在我面前哭着说对不起,再求其他的。”

    “……”

    秦覃:“我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文颂扑哧一声,抱着相册笑倒在床上,“嗯。但我也是那么想的。”

    为什么总担心他被人欺负啊,连文颂自己都搞不明白。

    明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知道他是个非常独立的人。即使他会受伤,会痛,会难过,即使他在别人口中是不详,是火坑,是碰上了要离远点的异类。

    但从来都没有人说过他弱小可怜,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

    啊,有一个。文颂想。

    那可不就是无知的我自己。

    秦覃抽出相册翻了一页。这东西他也很久没拿出来看过了,大半本都是空白的,他们家三口很少一起拍照,倒是覃云年轻时的照片有很多。

    文颂回过神,看到被他手掌压着的那张。是二十年前罕见的现场抓拍照,大概有着特殊的意义,也被洗出来保存至今,“好特别。”

    秦覃从透明贴片里取出这张,照片边缘已经旧得泛黄褪色。年轻的覃云站在舞台上拿着话筒,拍得有点糊,但仍旧难掩风姿绰约。时光没有冲淡她的美貌,而是给予她一层更加动人的滤镜。

    透过这张照片,文颂能看到秦覃站在舞台上的样子——那天在走秀时台上看到秦覃,一瞬间都以为他是在躁期,身上才会那么迷人的光环,吸引人移不开视线。

    现在却觉得应该算遗传。有些东西好像就是与生俱来的。

    “她参加过这个节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