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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鸢若害怕被人看笑话,万年前就不会自甘舍弃天帝之位堕落凡尘去寻玄龙了。

    九重天众神皆知,天界之主是枚痴情种,为了玄龙连天谴都不怕,脸面在他这里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他再不要脸,再殷切,玄龙不领情,都是没用的。

    “我在你眼中,只是一个笑话么……”

    “是。”玄龙缓慢而坚决地抽回被燕鸢攥紧的手腕,头也不回地进了门。

    燕鸢想不明白,为何他的爱在玄龙眼中会变成一个笑话呢?他们自小青梅竹马,日久生情,早已成为彼此心头的血肉,将心间的血肉剜去,是会死的啊。

    他不相信玄龙会背叛他,定然是自己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才换来玄龙冷眼相对。他要去将事情的原委弄清楚,然后真诚地向玄龙忏悔,一定会得到玄龙的原谅的。

    他定然只是在同自己说气话……

    定然是气话……

    万里外的禁地,裂痕遍布的紫霄帝星闪烁的光芒愈加晦暗,待那光彻底熄灭之时,便是帝星陨落之日。

    燕鸢的神体与帝星共生,如今帝星气运薄弱,被天煞孤星所克压,越靠近玄龙影响越大。

    昼夜之中,紫霄帝星的裂缝忽得变深,燕鸢感到心脏万箭穿心般疼,他闷哼一声,捂着心口弯下腰去,口中涌出的血汇成细流淌到白玉石地上,他跪伏在身,撑不住晕厥在玄龙殿外。

    

    恢复意识的时候,燕鸢已身处于东极殿的床上了,他神智不清,看见曳灵在床边守着他,双眼泛红地说着什么,声音忽远忽近怎么都听不真切。

    燕鸢努力伸过手去,抓住曳灵神君的衣袖,气若游丝地问道:“母后,你告诉我,阿泊为何不要我了……”

    曳灵回了他什么,燕鸢听不清楚,执拗地反复问着为什么,泪划过银白的鬓角。

    他那染发的颜料也不知是仙娥从何处寻来的,才洗过几回,便褪尽了颜色,一头银发如同枯草一般暗淡无光。

    “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好起来的……”

    曳灵握紧燕鸢的手,指腹温柔地抹去燕鸢眼角泪痕,看着燕鸢再次陷入昏睡,那话像在安慰燕鸢,又像在安慰自己。

    然而一切都没有好起来。

    燕旌迟迟找不到修补帝星之法,数次无功而返,‘从头来过’的药效发挥到极致,燕鸢昏睡十日后醒来,成了名副其实的傻子。

    傻子的喜怒都挂在脸上,高兴便笑,难过便哭,思念爱人,便要跑去见。

    玄龙唯恐他靠近自己,他越靠近,遭受的反噬便越重,到时不等寻到修补帝星的法子,燕鸢恐怕就早早毙命了。

    生平从未说过的,最恶毒的话,几乎都对燕鸢说了一遍,燕鸢听了便瘪下嘴无声地哭,黑白分明的眸看着玄龙,眼尾的皮肤红红的,泪悬在眼里,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玄龙哄哄他,他便不会哭了,但玄龙从来不哄,回回都摔门把他关在门外,任由他杵在那里。

    每每被曳灵神君领回宫去,隔天又屁颠屁颠地跑来,在玄将殿外等。

    今早趁曳灵不注意,又跑来了。

    蹲在殿外的参天神树下,银白的长发和衣袍拖在地上,手中拿着树杈百无聊赖地在地上画圈圈,身边放着一个棕色的手提式食盒。

    他来的时候总会带礼物,每回都不一样,有时是一包麦芽糖,有时是一串糖葫芦、一束风车……

    都是曳灵神君派人去凡间弄来的,哄燕鸢开心的小玩意儿,一块儿麦芽糖能让燕鸢多喝一碗粥,一串糖葫芦能哄得燕鸢乖乖把苦得舌头发麻的药全部喝完。

    燕鸢喜欢的东西,便觉得玄龙也会喜欢,于是他喝了药,偷偷把糖葫芦藏起来,献宝一样拿来送给玄龙,然而玄龙看都不看一眼,还叫他滚。

    能送的东西都送了,燕鸢不知还有什么能讨得玄龙欢喜,他昨夜睡前苦思冥想,想破脑袋才想起玄龙似乎喜欢吃鱼羹,今早溜到厨房去,凭着模糊的记忆勉强做了一份。

    原先来的时候都是直接去敲门的,玄龙嫌他吵,他便不敲门了,安静地等在外头,待辰时一过,玄龙准会出来。

    身为将军,每日都要去神校场巡视的。

    玄龙晨起之时,身边的阿执还在熟睡,感知到外头那抹熟悉的神息,他掀被的动作顿住,用传音术唤了怜璧进来,隔着罗帐道。

    “他又来了……”

    “将军,可要怜璧将他赶走?”

    “不必……由他去吧。”

    如今燕鸢虽傻了,可性子却一如既往的执拗,怜璧是赶不走的,到时闹起来,又是一番风雨,白费气力罢了。

    想来等久了,他就会自行离开了。

    玄龙出门时用了隐身术,燕鸢现今神力孱弱,玄龙走到他面前,他也发觉不了,蹲在地上拿着树杈胡乱画着,时不时抬头往紧闭的殿门看去,眼巴巴的模样,分明是很想去敲门了,但还是忍着。

    玄龙徐徐弯身,指尖触向燕鸢的脸,风吹过来,银白的发丝缠上玄龙指间,燕鸢突然僵住,手中树杈掉落在地,手指攥上心口的衣物,痛苦地拧眉低咳起来。

    曳灵神君日日哄着燕鸢服药,然而帝星受损严重,再灵的药都无法阻止他的神体日渐衰弱,他一旦咳嗽便会咳出许多血,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一时连眼神都空洞了,咳完用白袖子随便一擦,沾得嘴角艳红,身上到处都是血污。

    玄龙以为他这样总会走了,谁知他缓过神后,跪坐起来,捏着袖子去擦白玉砖地上的血污,认真得仿佛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仪式。

    半空一道白光闪过,曳灵神君出现在燕鸢身侧,他眼神划过玄龙所在的方向,弯身去抓燕鸢的手臂。

    “鸢儿,起来,跟父君回去。”

    燕鸢红着眼抬头:“我把阿泊的院子弄脏了……他会更讨厌我的。”

    “不会的。”曳灵抬袖一挥,地上便一尘不染了。“父君替你弄干净了,他不会知道的,走吧,跟父君回去用早膳。”

    “可是我想见他……”燕鸢看着殿门的方向,嘟囔着说。

    再后头的话玄龙就没听到了,既然曳灵神君来了,他便不用担心燕鸢在那里傻等了。

    出门前特意叮嘱过怜璧,送阿执去上学时,莫要从正门走,便不会遇见燕鸢。

    日落西山,神树下傻蹲着的人,不知不觉间靠坐在树下抱着食盒睡着了,衣服还是染了血迹脏兮兮的那件,丝毫不尊贵,也不体面。

    玄龙从神校场归来,看到的便是这幅场面。

    他似乎有些冷,赤裸的双脚缩在衣袍下,露出蜷缩的脚趾,眉间拧着,显然睡得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