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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玫蕾跪地上,枕在老人腿上说话,眼睛看着虚空,像是跟阿虎说话,又像是跟老人说话,就连阿虎蹲下来,将她和老人一起抱住都没察觉,还在慢慢地说。

    说她高考前一天,让妈妈挖耳朵,妈妈手一抖,她只觉得耳朵一阵剧痛,里面流出了温热的血,妈妈吓得带她去医院检查,说是耳膜破了,建议保守治疗,慢慢会长回去。

    就一天时间,也不可能手术,她只好带着伤耳去参加高考,听力受了影响,最强项的英语没发挥好,离理想大学少了三分。

    她从小的梦想就是个当个外交官,可是自从那次伤了耳朵,就再没希望,毕业后去做外贸。

    要说没怨过妈妈是不可能的,高考完后,她足足有一个月没跟妈妈说过话,可之后,她就发现情况不对劲了,妈妈的手越来越抖,还经常忘事。

    刚开始她只以为是人上了年纪,忘性大,直到有一天,妈妈做好了饭,摆了三碗饭,她还以为有客人来,没多问,吃到一半,妈妈才说:“你爸怎么还不过来吃饭?每次都要我叫。”

    那一刻她后背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盯着妈妈的眼睛看了好久,确认她不是开玩笑,才说爸已经去世一年了。妈妈吃了一惊,说不可能,我刚刚看他进来的,还拉着她的手,进卧室指着被窝跟她说,你爸不正在睡觉吗?她拉开被窝,给妈妈看里面没人,妈妈还是一脸迷茫的样子。

    从那时开始,余玫蕾就知道情况不对劲了,带妈妈去看病,跑了好几家医院,最后确诊是阿兹海默症。

    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说,开药、服药、定期检查,刚上大学的她真正意义上被逼着长大,快速长大,她一直以为爸爸去世后,她守着爸爸的遗照痛哭的那晚她已经完全长大了,等到妈妈发病,她才知道自己太幼稚。

    最初余玫蕾把阿兹海默症看成是记忆退化,安慰自己,只不过是忘性大,一年、两年过去,妈妈的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差,她才体会到这个病的恐怖之处,不是单纯的遗忘,不是像美好的童话寓言故事一样,老人在生命的尽头,逆行时间长河,越活越像小孩。

    也不是时间的逆行,而是灵魂的萎缩,先于肉体的死亡。

    妈妈的记忆停留在她高考那段时间,还有之前爸爸在的那段,再也不记得现在的事,也从来不想未来,她上学、得奖、毕业、工作、交男朋友,分手,她都不知道。

    余玫蕾以为自己能够习惯这种生活,毕竟妈妈还在,不是吗?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彻底击溃了她的心理底线,妈妈不再像以前那样温柔,性情大变,暴躁、不讲理、身体也渐渐恶化,她曾尝试说服自己,说是因为生病才会这样,妈妈本来不是这样。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妈妈的性情越发喜怒无常,有时她会觉得你在害她,什么事都不让你干,动不动就以死相逼,没有一个晚上可以睡得安稳。

    总能想出什么新鲜的点子,一点点折磨你,把你仅存的那点亲情磨光、耗尽,甚至变成仇恨。

    章本硕听着、看着,甚至走近了几步,看着余玫蕾的耳朵,分析她本章说的变化,他可以确定之前发表的本章说不起作用,而且也明白了原因。

    余玫蕾的心结就在她妈妈身上,这怎么解?

    章本硕翻着老人头上所剩无己的本章说,看到“挖耳屎”那个作家感言,身子一阵,突然有了灵感,要不试试这招?

    他在挖耳朵的作家感言下发表了一句话:好想躺在妈妈怀里,让她给我挖耳屎。

    这句话就是重复余玫蕾的作家感言。不知道能起到什么作用。

    发表后,章本硕退开两步,静静等着。

    余玫蕾说够了,也哭够了,被阿虎抱着,突然觉得不自在起来,再加上跪久了,膝盖都痛,正要起来,耳垂一凉一紧,向外扯开,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糖耳朵,耳屎又多了,该挖了。”

    余玫蕾半起的身子哆嗦一下,脖子拧了一下,想要回头看,又忍住了,慢慢软下去,原样趴在妈妈腿上,闭上眼,耳朵像是有股热气蒸开,顺着脸流下去,暖烘烘的一片。

    一次,就一次也好。她轻轻对自己说。

    阿虎轻轻地站起,离开几步站定,和章本硕对视了一眼,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慢慢拉开一半,又侧着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