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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一一见如初误终身

    九月二十五,星期四,天气晴朗,正是上课时分。太阳斜斜地从窗帘缝里照进来,在“菊苑”男生宿舍墙上投下一个明亮的斑点,有些刺眼。夏原慵懒地翻了个身,****上身,薄薄的被角随便搭在身上,随性不羁。床头的闹钟已经指向十点,可是他仍没有起床的迹象。

    直到手机响起,里面传出女子的怒吼声:“夏原,你他妈的到底什么意思?给我把话说清楚!”

    夏原哼哼唧唧地爬起来,随便抓了抓头发,长叹了一口气,开始洗漱。等他匆匆赶到指定的咖啡店时,已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对面坐的女孩子,极其年轻,脸上犹带有稚嫩气,打扮却相当成熟,一头飘逸的卷发,甩头时如波浪翻滚,一高一低,风吹过一般,极具风情,额头光洁,鼻梁高挺,五官精致,眼睛颜色偏淡,似有混血血统,身材高挑,修长的****大剌剌搁在凳子上,显示出她张扬洒脱的个性。

    “昨天晚上我的生日派对三催四请你不来,说尽借口,最后竟然跟陈曼娜她们去酒吧喝酒,酩酊大醉,电话也不接,你究竟什么意思?”她手按在桌沿上,一脸气愤地看着他。

    尽管被人咄咄逼问,夏原还是那样一副不痛不痒的闲适样儿,一句话不说,自顾自地喝咖啡。这还用说吗?做得这么明显,他就是故意的。

    她见他那样的神情,渐渐明白过来,脸色变了,冷笑说:“你若要分手,何不痛痛快快说出来?陈曼娜那种女人,肿着金鱼眼,张着血盆大口,你还真有品味!”

    夏原稳坐不动,从头到尾保持缄默,不管怎样,他的目的达到便成。她却还盯着他--窄窄的四方脸轮廓分明,眉目俊俏,唇红齿白。上唇微微翘起来,性感之外又带有一种不羁的神态,尤其是一双清水似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如一潭清泉,不由自主想跟着****,不看人的时候也溅出清澈的水花,滴在身上,使人像喝了酒一般,醺醺然微有醉意。

    她等着他解释,给他,同时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可最后还是失望了,他的心肠硬起来竟然跟铁石一样,毫无回旋的余地。她恼羞成怒,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咖啡冲他脸上泼去,“滚--”还嫌泼得不带劲,站起来随手砸了杯子,叮的一声脆响,碎片四处炸开来,溅起来直滚到对面过道上,然后面不改色地拿起包,镇定自若地走了,只是厚重的玻璃门被推得来回晃荡,泄露了内心的愤怒。

    黑褐色的****顺着夏原额前的发梢滴下来,脸上、身上全都是,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加上整个餐厅的人全都探过头来看着他,一时间静极了。夏原此刻如坐针毡,狼狈不堪,但是他只是挑了挑眉,拿出平素的涵养功夫,若无其事地抽出纸巾,擦干净脸上的残液,又到洗手间粗略整理一番,才结账离开。

    被女人泼咖啡,虽然不是什么奇耻大辱,但是传出去难免被人取笑,脸面往哪儿搁。出来的时候,终究忍不住骂了一声,心想如今的女人一个比一个野蛮,这世道简直是反了。他身上的t恤吸了咖啡,蹭在皮肤上,黏腻腻的,太阳底下又蒸发出来,变了质的味道热烘烘往上冲,恶心又难受。一路上他绷着张脸,只想赶紧回去冲个澡,洗掉一身的晦气。

    为图近,也不绕弯了,他直接穿过草坪,跨过低矮的灌木丛,转上斜对面的路。想不到有人正从另一边的小店里匆匆忙忙拐过来,两人一时都没察觉,狠狠地撞到一处。

    何如初昨天参加了国际学院的入学考试,当即就被录取了,今天来报到。姑姑帮她办理好一切手续,安排了住宿事宜,因为美国那边有急事,一大早就乘飞机走了。她也没去送机,回宾馆整理了一些随身物品,懒洋洋地来到学校。

    因为前几次都是开车来的,直接送到学院门口,所以没有留心。这次自己挤公车在清华大学南门下了车,转来转去绕了半天的弯,还是没找到国际学院。她以为肯定走丢了,待看见“清华园”几个秀气的大字,才知道清华大学到底有多大,自己还在里面晃呢,唉声叹气继续往前走。

    可是这所恢宏大气国内最著名的高等学府,却跟她没有一点儿关系。她因为初来的陌生感、自卑感以及连日来低沉的情绪,没有开口问路,始终沉默着,凭着记忆一路往北走。有游客因为她背着大大的书包,以为她是这里的学生,问她理工楼在哪儿,她茫然摇头。一路走来,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一直低着头。

    走着走着,她忽然被人撞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吓得她闷哼一声,皱紧眉头,将痛呼声硬生生吞下,眼帘低沉看着地面。等疼痛稍稍缓过来,她眨了眨眼睛,感觉脸上湿湿的,竟疼出了眼泪,稍稍侧过身,连忙用手背擦去了,弯腰说了声“对不起”,也没看人,匆匆走了。等周围没人了,才在一张长椅上坐下,轻轻揉着刚才被撞到的胸部,生疼生疼的。

    夏原只被撞得倒退一步,见她半弯着腰,双手紧紧捂住胸前,好半天都没站起来,愣了下,知道是撞到人家胸部了,一时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抬头时,一张白嫩素净的小脸,水盈盈的,北方女孩难有的娇美秀气,更难得的是含泪的双眸,蒙着一层水雾,显得楚楚可怜、惹人疼惜。眼前的她因为痛楚,两道修长细致的眉纠结在一起,倍添娇弱。使他真正诧异的是,显然撞得不轻,可是这个女孩子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明明是他不对,却向他道歉,低着头安静地离开。

    他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遗憾,很想再听一听****柔软不甚熟练的南方普通话,娇滴滴的有余音绕梁之感。他想起一句话,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女孩子,清新甜美,安静沉敛。他悠悠地回味着刚才那旖旎的一撞,心想倒也是一场难得的****呢。感觉她的声音真如竹林深处的夜莺一样柔美动听,这样一来,把刚才被泼咖啡一事反倒淡忘了。

    等他继续往北,转上柳堤时,在尽头的转弯处又看见身穿苹果绿小圆点大翻领衬衫的她站在那张望,他以为是等人,故意放慢脚步,一边打量,一边从她身边走过,心里正想着要不要上前搭讪。

    她却先开口了:“同学,我想问一下,你知道国际学院往哪儿走吗?”神态怯怯的,脸上有不安之色。她已经在附近转了大半个小时了,累得出了一身的汗,见有人好奇地看她,迎面走来,心里有些发窘,于是出声询问。

    夏原挑了挑眉,微微笑了,难道她也是那个学校的?转念一想,若是的话,没有不认识路的道理,极有可能是来找人的,那么是男朋友?于是指着右边说:“你继续往前走,横穿过柳堤,左边就是国际学院的教学楼,再往北,就是宿舍楼。”她连忙说谢谢,吃力地抬了抬肩上的书包,往前方去了。因为矜持,一直垂头站着,不好意思正视他。她初来乍到,还不熟悉,周围一切都是陌生的,加上近来沉默内向许多,难免存有一种紧张不安、羞涩惶恐的心理。

    夏原指完路,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渐渐远去,低头嗤笑一声,耸了耸肩,抄近路往“水木阁”走去,正是吃饭的时候。

    何如初好不容易找到记忆中那栋灰白色的教学楼,沿着周围转了一圈,记住附近的景物,免得回头再找不着,脸可就丢大了。然后往“菊苑”去,已经下课了,门口刷卡叮叮叮的声音,络绎不绝。她学着人家,将卡放在红色的感应器上,听到声音后,赶紧拿下,手脚略显慌乱。

    拿着钥匙,一路查找,找到宿舍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头一次发觉,一个人竟是这么艰难,一切从头开始。同宿舍的另外一个女孩子还没回来,周围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外面鸟儿唧唧喳喳的叫声,快乐,高昂,充满活力。她倒在床上,累了一上午,却不觉得饿,眯着眼睛就这样迷迷糊糊睡去,可是意识并未完全沉睡,依稀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

    经过一番梦魇,似乎溺水般醒来,满头大汗。舍友端了盘提子从洗手间出来,一粒粒挨个挤在一处,果实累累地往下垂,比拇指还粗,蓝绿色的果皮上滴着水,晶莹剔透。见她坐了起来,笑着说:“醒了?要不要尝点儿?”很热情地让她。她觉得以后要住在一处,太过客气反倒不好,冲她微笑,摘了一个,拿在手里,一点儿一点儿剥皮,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舍友见她这样安静,知道不是聒噪的人,笑着说:“你新来的吧?什么时候去上课?”何如初便说下午就去,不过得先去班主任那里报到。她点头,看了看时间,说:“还有半个小时就上课了。你知道班主任办公室在哪儿吗?我领你去吧。”很热心地帮忙。

    见舍友这样好相处,热情客气,提着的心放松下来,十分感激。才来几天,她对于北京的印象主要在人这方面,和气兼大气,心胸开阔,广纳四方宾客,不似一些南方大城市,有排外心理。要是向北京街头溜达的老大爷老大妈问路,不但不耐烦,反而拉着你说半天,如果不远,有时候还会领你去;出租车司机几乎没有故意绕远路拉黑车的,反而会说距离太远,打车不划算,建议你坐地铁,有时候距离太近,还会指点方向,让你走着去。很容易让人喜欢上这个富有人情味的城市。

    上课前班主任领着她进来,对还没坐满的众人说来了新同学,让她自我介绍一下。她有点儿紧张地站在讲台上,规规矩矩地说:“大家好,我叫何如初,如果的如,初见的初……”本来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充场面,无奈大脑一时空白,只好就这样匆匆煞了尾,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拿出纸笔,开始上课。

    夏原上第二节课时才来,自然没瞧见何如初自我介绍一幕,上课时因为无聊,习惯性地打量周围的人,待看见靠窗的何如初便愣住了,仔细一瞧,没错啊,一样的衣服,分明是上午碰见的那个南方女孩儿。夏原自小见多识广,对何如初特别注意,是因为一个纯正的南方女孩儿,搁在一堆高挑豪爽的北京女孩儿里边,物以稀为贵,自然多看几眼。国际学院主要还是本地学生居多。

    他捅了捅身边的一个哥们儿,下巴尖指着何如初问:“那女孩儿谁啊?”一天碰见三回,还真是有缘啊。以为她是跟着男朋友来上课的,没想到那哥们儿贼眉鼠眼说:“新来的,怎么样,有味道吧?”何如初身上有北方女孩儿难得一见的甜美纯净的女性气息。

    他敛了敛眉,“新来的?叫什么名字?”坐后面的一男生听见他问,忙凑过来笑着说:“名字挺有意思的,叫何如初,她自己介绍说是如果的如,初见的初。挺好玩的,把底下的人都怔住了。哈哈哈哈,夏少,人家一看就知道是保守家庭出来的小家碧玉,拉个手当私订终身一样,还是纯洁的小妹妹呢。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去招惹人家,这种女孩子,思想单纯,可不是玩玩就算的人,到时候纠缠不清,毁了你夏少的一世英名。”

    夏原眼睛看着认真做笔记的何如初,不耐烦地说:“去去去,我还用你来当参谋?晚上上哪儿玩去啊?”几个人忙凑在一处,商量还有什么地方没去过,将何如初扔在一边不提。

    夏原上课向来不积极,反正老师也不管,几天不去很正常。他也只是在这个学校落下脚,等着来年出国留学。有几次来上课了,想要认识她,随便说几句话,哪知道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前面,老老实实、一字不落地抄笔记,一堂课从头到尾,头就没抬过。他一向是窝在最后一排的,这样冲上去,心思也太明显了,怕被班上的一群狼笑话,所以暂且按捺下来。

    只有一次,她大概是起晚了,竟然迟到了,喘着气一声不响地在他前排坐下,低着头在书包里找了半天,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秋天的阳光洒在上面,如玉一般温润柔软。最后见她怅然抬头,估计是忘带书了。

    他忙说:“哎--你没带书啊?”她转过头来,不好意思地笑:“大概落在宿舍里了,没关系。”他很想英雄救美,将自己的课本给她,可惜他自己也是向来不带书的,转头对后面的几个哥们挤眉弄眼,“你们谁带书了?借我一下。”他想借过来,再以自己的名义借给她。

    哪知道她听见了,回头忙摆手,急急说:“不用,不用,不用书也可以。”夏原懒洋洋地问:“你们谁有?借给人家。”几个男生推来推去,有一人递了一本过来,她还是不肯要。夏原一把扔在她桌上,“拿着,他们带跟没带没什么区别,反正是不听课的。”

    她翻开来,对他表示感谢,又对刚才借他书的那个男孩笑了笑,远远地说谢谢,还说下课就还他。夏原见她露出的笑脸,有点儿郁闷,这么好表现的机会,白白让给别人了。两人还是不生不熟。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随父母去了趟非洲,回来时晒得黑了一层,双眼越发显得清亮有神。一大早赶来学校,扔下东西,下楼去吃早餐,走廊上碰见她一个人回来,走路总是低着头,郁郁不乐的样子。于是喊住她,拿出满不在乎的劲儿,问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果然,她怔在那里,然后道歉。他笑嘻嘻地扔下一句“中午十二点上餐厅来吧”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人就走了。他知道她一定会来的,如果说明白是约会,依她这么腼腆害羞的性子,反而会拒绝。

    他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很慎重地对待此次的约会。因为她不像他以前交往的那些女朋友一样圆滑世故,专门争风吃醋,她是非常干净纯粹的一个女孩子,笑起来毫无心机,什么都不懂,所以他也是很真心地想认识她,没耍其他的花样,又或是故意甜言蜜语哄骗她。

    慢慢了解之后,她的言谈依然天真,可是并非真的一无所知,眼睛里面时不时有和她本人不相称的落寞哀伤流过。他暗暗想,这个看起来纯美无瑕的女孩,身上有种令人心疼的气质。

    那一天的约会本以为会很圆满地结束,然后顺带邀请她去看电影,他有的是办法令她无从拒绝。可是意外地来了不速之客,他第一次见到钟越。钟越看她的眼神,令感官向来敏锐的他察觉到两人间不同寻常的气氛。还有范里,他知道骄傲的她跟在钟越身后意味着什么。他是最早明白四人之间微妙关系的人,当然,后来还要加上一个韩张。

    他跟韩张一见如故,也可以说是臭味相投。但是韩张跟他又不同,他是正正经经的好学生,尽管吃喝玩乐样样都来得,但是很有分寸,什么都有个度。他不一样,一切陈规俗矩,他全不放在眼里,怎么高兴怎么来,管别人说什么。他是会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来的那种人。

    他很不喜欢钟越,甚至可以说是本能的讨厌。其实他对钟越这样的优等生本来是不怎么敌视的,人家努力是人家的事,再怎么一本正经、道貌岸然、言语无味,跟他又没关系,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他一见到钟越心里就不痛快,大概是因为何如初对他的不一样。

    那天他们几个碰在一处吃完火锅,他和范里坐车回来时,路上他笑着说:“范里,你要是喜欢姓钟的那个小子,干脆用追求他好了。”他就不信姓钟的对范里这样的美女能不动心。范里不屑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这种事你要做便去做,我既不反对也不赞成。”她亦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一脚将球踢回给他。他的心思自然是用在何如初身上。经过今天晚上一顿各有心思的晚餐,两人都明确知道了对方的情敌是谁。

    他要笑不笑地说:“你等着吧,看我的。”

    元旦放假,他在家待着没意思,心想还不如回学校呢,就约她出来一起吃饭。听她说一些生活中的琐事,倒是津津有味。没想到半路上就碰到她,大包小包累得不行,傻得可以。吃完饭,眼看着她要上楼了,心里突然抑制不住,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要跟她交往,把她吓得脸白唇青的,心想算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挥挥手一笑混过去了。

    可是第二天就听人说她跟钟越在一起了,他气得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巴掌。是清华大学那边的朋友透露出来的,钟越的名气实在太大,何况是名草有主这样的大事,****之间不胫而走。

    郁闷之下,他不顾家里的反对,跟大院里一群爱好冒险的年轻人组了一个团,跑了一趟西藏。冰天雪地,加上高原反应,手脚冻得生了疮,很吃了一番苦头,直到考试前才回来--总要面对的,躲也躲不过。

    他看她为了和姓钟的那小子吃一顿晚饭,从中午就开始等,吃惊过后是心疼。一心想带她出去散心,可是她的心甘情愿以及坚定的摇头,令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是局外人了,完全无立足之地。他跟人出去喝酒,每喝下一杯酒,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教室里的身影就情不自禁地滑过脑海。他终于还是坐不住了,原来他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狠得下心肠。

    他一直在学校逗留到她离开,她是跟钟越一起回去的。一大早,他站在窗前看着他们提着行李,看着她抬起头笑盈盈、满脸幸福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他照旧是周围人眼中的夏大公子哥儿,要什么有什么。

    过年的时候,他跟一群人出去玩,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是学艺术的,席间听她说是上临人,不由得十分注意她。她立刻察觉了,大概也知道夏原不是一般人,频频对他示好。两人出去吃了一顿饭。他摇头苦笑,自己大概是疯了,不然,怎么解释这么失常的行为?后来他再也没有联络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