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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楼住院楼层内,爆裂的灯丝正在天花板上方闪烁着。

    身着护士服,变装躲在人家医院更衣室内的两个广协下属正各自蹲在阴暗的楼道边,手上则拿着手机在一戳一戳地玩着手机游戏。

    发光的手机屏幕上,各种动物造型的消消乐在眼前一一爆开,这两个乔装打扮过混进来的护士服大叔也是咧着嘴角玩的热在其中。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在这儿守了有大半个晚上。

    要不是身后没几步就是那个鬼新娘准婆婆的病房,他们副会长这个人有时候又实在太恐怖了,按照以往的情形,他们俩早就躲到旁边去偷懒打游戏去了。

    此刻,手机上的时间眼看着就快要指向零点了,这两个广州字师这本来就不怎么集中的注意力也有点开始跟着飘散了。

    其中一个广协下属在望了眼前方后,随手也借着楼道里的光在手掌里唤了团金光出来,又一脸犯困地打了个呵欠,并用广东话和同伴交流了起来。

    “困系咯困系咯,都已经快十二点钟了,勒个女鬼嘢点还乜睇啊……”“哎,副会长讲等,嗰就等了吧,咪咁多抱怨啦,好好睇着人……”

    “好啦好啦我几道,你唔要讲我啦……那你站在这儿看着病房,我带着乀去楼道前面看看……”

    他们俩这对话因为彼此挨得近所以都压得很低。

    而与身旁的同伴交代完这番话后,那其中一名广协下属也拍拍自己蹲久了有点麻的膝盖,唤出自己那闪闪发光的字灵乀一道往前方漆黑一片的医院走。

    “咯——咯咯——”

    从墙体中化作巨大虫足模样爬出来的乀在黑暗中指引就着人的方向,陆三二上次和他们交手时就曾经见过这种乀。

    ——乀,同‘符’音,从左向右斜下,亦称捺。

    相传它在黑暗中有夜视的能力,古人常用它来助人行走,旧时在广州一带,字师们擅长驯化因环境潮湿而从虫卵中孵化出来的乀,因此无论男女老幼家中都有驯化此字。

    眼下这广协下属也哼着小曲,一晃一晃地就跟着自己的乀走在两边惨白色的走廊上。

    可才离了病房没几步又刚刚走到半道上,这一身护士服,还挺猥/琐的扭着屁股的广州字师就听到了一阵不太对劲的奇怪动静。

    等他察觉到不对,又面色渐渐变化就试图从黑暗中往旁边试探着挪动步子。

    可还未等他的头探出楼道口,他背后的电梯灯就发出‘叮’的一声。

    随之一阵夹杂着阴风的红光从他身后冒出,一双血淋淋的红皮利爪也一下子伸出来又将爬在前方下意识反击的乀给撕扯烂了。

    “——啊!!!啊!!!”

    这来自于同伴的凄厉的惨叫声,把那位原本帮忙守在病房门口的广州字师给吓了一跳。

    他站起来就想往走廊尽头快速跑去看看情况,想想却还是先布了团金光笼罩在彭老师的病房前再说。

    而驱使着自己手中发出金光的另一只乀,就踩着两边楼梯一步步跳上来,才一赶到,这广东字师顿时就被眼前的这一幕给吓傻了。

    “……!!”

    视线所及,四楼的探视窗口前,办公室桌上的那台电话机被撞翻在地上,发出忙音的听筒和电话线悬挂在桌角不停地跳动。

    被活生生击碎的门和玻璃正化作一团碎裂散落在地上,连那个最开始值班的女护士也是被活活吓晕过去倒在了一旁的地上。

    “我,我……我回来了……我活过来了……我老公,我婆婆在哪儿……彭蔡……彭春花……这对母子在哪儿……”

    因为跳楼身亡导致脖颈皮肤软塌塌的女鬼驱使着身体,就试图贴着面前的玻璃窗探进去。

    她披散开来的发顶若隐若现地依附着一群蠕动着的红皮小鬼,那挥舞着双臂的红皮小鬼面目狰狞,笑声凄厉。

    头七之夜,阴尸还魂。

    可在这起死回生的女尸之中的,其实早已并非那死去者本来的灵魂,而是字带给生灵的另一重奇异的生命。

    而真要是追溯起这一切,其实也正是这名为乇的妖物,才会促使她在这头七夜重新回到医院来寻找死前与自己有所关联的亲人。

    “乇——乇——!!”

    口中并不会说人话,那群拥挤地爬满了墙壁地上的乇那阴森到整个楼道里都听得见的蠕动声却也令人万分毛骨悚然。

    而在堵住整个住院大楼的那团红光中,正见那先前过来查看情况的广东字师被这发疯的女尸掐着脖子摁在墙壁上啃咬着断裂的伤口,口腔中还传来一阵类似鸭脖被咀嚼的声音。

    目及之处,满地都是血浆和人挣扎之后的血手印,飞溅在墙壁上的鲜红色血沫子一道道地往下淌,场面一时间也是血腥恐怖到令人作呕的地方。

    这,这……不行,一定要快!得快找副会长!

    这系乇疫啊……今晚医院里根本不是一只乇这么简单……这是一群乇疫把他们给团团包围了啊!

    “这……这该死的……老王!!”

    这一嗓子把那刚刚被袭击,导致活生生被撕扯开乀的广东字师的神志也勉强唤醒了。

    他们俩本就胆子不大,以前在广协跟在杨逍手下时,也顶多是在收收下面保护费的半吊子字师,因为字术低微,时常帮不上大忙,这次也是因为公干外出才跟来杨逍身后打酱油的。

    可如今遭此大劫,那被咬住脖子的广州字师却是满口鲜血,捂着胸口壮着胆子大喊了一声。

    “啊……你别管我啦,你先快跑……你……你别管我啦!找副会长!快啊!”

    这一声,令本欲施展字术救自己同伴的另一名广州字师一下子意识到什么又脸色一变。

    可谁想他才欲施展出乀脱身,那些爬满了女尸毛孔皮肤的红皮小鬼就像是流动的血浆一般密密麻麻地沿着墙壁朝这蔓延过来

    那本来还有基本人形四肢的‘鬼新娘’也是睁大血窟窿般的一双眼睛,又咆哮着如同一滩膨胀开来的血块肉块般朝他嘶吼着猛扑过来!!

    “——!!!”

    一阵轰鸣声伴着风从那目瞪口呆的广州护士大叔的头顶飞过,他眼见一团黑气从对面电梯中迸发出来,当下只觉得眼睛前面都被刺得发黑发花。

    等他再睁开眼睛,就见眼前只剩下一个被活生生吞掉一截断臂,嘶吼咆哮的‘鬼新娘’,两边白纸一样被撕扯开的电梯大门,以及,一个满脸恶咒,身穿快递服,正冷漠抹着自己嘴角血迹的男人。

    “你系……你系……拉个……”

    目睹这一切,广州字师嘴里一时间竟像是发不出任何声音,这脸颊上布满了恶咒的黑发男人看模样倒有张不逊于他们副会长那般英俊狂傲的脸。

    此刻沿着某一个方向缓缓流动的黑气笼罩在他的身后,眼眸中带着浓烈被封禁在底层的杀戮之气,手掌间也有一团不断涌现流淌到地上的黑气。

    但与此同时,这个疑似字灵的家伙骨子里邪恶,躁动与欲/念却又影响着这人的气息流动。

    而随着这生吞掉半截乇的手臂的恐怖男人的一步步出现,楼道口里原本因为乇所带来的尸臭都被一股霸道强盛的气息所压制,更是将那脑子当机了的广州字师弄得条件反射就对着楼顶大声抱头鼠窜了起来。

    “夭……夭寿啦!副会长!!你快来啊!南京人也吃人啦!你有乜听到啊!!副会长!!”

    ……

    此刻的医院顶层天台,漆黑的夜色之下,今晚这场关乎乇的比试的两边倒是都到齐了。

    相对于杨逍这边,循着彭老师儿子口中最后一丝线索终于确定乇今晚出没此地的陆三二这边一时倒显得正常多了。

    刘罘虽说今晚也和他一块来了,但是刚刚两人实际进入这个已经被乇疫所包裹缠绕的医院前,他们还是先一步兵分两路了。

    刘罘:“不准赢那个妖人赢得太慢,打完这次记得一块请我吃饭。”

    陆三二:“相信我啦,我还是有一点点实力的。”

    刘罘:“我觉得很普通,还很逊。”

    陆三二:“哦,那阿罘你真的很严格诶。”

    进来前,率先嗅到气息不对的刘罘冷冰冰和他说完这两句话就先到住院楼救人去了,陆三二则为了赴杨逍的约先一步来了这儿。

    而仔细说起来,关于今晚这与杨逍的五日之约,这两天陆三二也一直在寻找着具体应对的对策。

    ——象形一脉与会意一脉。

    不得不说,在此之前,一向继承了他们老陆家不爱惹事,就是惹也低调的惹性格的陆三二可从没有干过这次这么冒险的事。

    只可惜,这次这个从广州来的邪派字师杨逍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冲着找事来的,头顶着自家爷爷,自家老头名声的陆三二自然也就无法再装死了。

    诚然,他这快二十多年都是得过且过的。

    读书,上学,工作,做人他都做的平平常常,勉强及格,但在从自己爷爷和老爹那儿继承的字师这一门上,他确实一直缺乏一点实际的东西。

    很久之前,他以为自己缺乏的是他人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天赋,后来他又以为自己缺乏的是前面半生缺失的那些经历。

    因为字术总因为他那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无法精进,他也就一直抱着得过且过心思。

    想着一辈子当个半吊子字师,在这人间当个寻常人上上班,将来正常地结婚生子也挺好。

    ——可如今反思之下,其实一直不曾试图往前迈一步的人反而……一直是他自己了。

    只是人活一世,或多或少也都会想将脚步踏进那更神秘,更奇妙的世界去。

    字界,字术,还有那些隐藏在这个凡人世界深处的许许多多的字本就是他心中所追求的的一片神秘所在。

    那他自己心中的字与道究竟又是什么呢?

    这个念头令那一晚穿着秋裤,躺在床上陆三二一时面对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就默默陷入了沉思,翻来覆去似乎都有些睡不着。

    他在思索着一些他自己都不太清楚结果的东西,关于他心中的字,也关于他心中的道。

    恰好当时他的微信在手旁边亮了一下,也促使陆三二翻了个身就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而下一秒见屏幕上出现的那句晚上好居然是好几天都没和他聊天的小猫姐。

    他顿时手上也一顿,又在片刻的思索后,忽发奇想地就把他此刻心中所想就和对面那仿佛总是对有些事有独特见解的‘女网友’聊了几句。

    谁想本是无意的举动,表现出出奇耐心的对方倒好像是确实想和他认真说什么般停顿了好久。

    甚至就在陆三二几乎意味他家‘小猫姐’不打算理他时,对面的人才发来这么一长串明显打了半天的话。

    【小猫莉莉】:

    陆π,你做字师那么久了,有没有在心里想过,什么是真正的字?

    【632】:

    真正的字?

    【小猫莉莉】:

    嗯,在字作为被创造的最初,字师就赋予了字不一样的含义。

    这不仅是指一个简简单单的方块字,还有掌握字术的人本身内心所代表的东西,字即道,每个字师心中的道。

    【632】:

    ……

    【小猫莉莉】:

    人魂归尘土,字却难以消逝。

    如果你心中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执着的,甚至是急切想要超越前方的字。

    那你和你的对手之间差的就永远不是表面的实力那么简单,你也永远无法找到你心中明确的那个字和道。

    所以无论你现在在想什么,都不用去想,只记住一句话,是字师,令字不再是死物,也是字师,令字不再平凡。

    ……是字师,令字也不再平凡?

    不得不说,这令人心中跟着一顿的一番话令陆三二难得地为之思考了许久。

    他觉得自己好像从眼前乇与杨逍带来的的困局中难得悟出了点东西,关于字,关于字术,关于字师本身的完全不同的境界。

    那种奇妙复杂到解释不清楚的感觉促使他对字的理解仿佛上了一个台阶,也让一时间陷入某种情绪之中的他不得不感叹自家小猫姐真是别扭害羞,实在是一朵可爱无敌的解语花。

    “嗯?为什么我以前没发现小猫姐居然这么善解人意……”

    这个有点不合时宜的想法不得不说连陆三二自己都有点意外。

    但作为一个常年没有女性缘单身大龄男,对自己认识了那么久的可爱‘女网友’产生这种情感上的欣赏和倾慕本来也是正常的。

    不过他本来也是个含蓄的人,哪怕这一秒真的确实觉得人家挺好,有了那么一点点想进一步接触接触彼此心灵深处的念头。

    他也不会太着急做出什么奇怪的事唐突了人家,反而是被接下来的这些迎面而来的关于五日之约的事给先压下去了。

    ……

    此刻的金光之中,额发带着一缕白色,衬衫西裤插着兜的陆三二先是抬手挥开了医院上空杨逍布下的乀,又在双脚落在栏杆之上站稳。

    “杨副会长,久等了,最近市区打车不方便,所以就花了点时间才过来,我们应该没迟到吧?”

    站在楼顶就率先开了腔,想想还是得和他正面招呼了一句的陆三二这么来了一句,一时倒还真不像说谎。

    闻言,等了大半晚上的杨逍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生气的情绪,反而古怪地抬起头笑了,又翘起嘴角就随口来了这么一句。

    “哦,没系,你能有胆子来不怕被我打死就行,我很期待今晚这场比试的输赢,半吊子业余人民教师陆三额先生——”

    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把陆三二原本还对他的那一丝作为对手的尊重给掐灭了,当下还是心累地想着赶紧和这神经病一样的家伙光明正大地打一场决个胜负算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是个弢?

    大概是那漂浮在杨逍身后半空中的字实在是强大而又特别,所以陆三二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点。

    毕竟这人形的弢实属少见。

    但联系杨逍一直以来并未真正表现出来的实力,一切其实倒也说得通。

    尤其他又是广协的王牌人物,会意字十年来的最强之人——‘人魔’,放在字界这样水准的高手要么已经入土,要么也不可能是杨逍这个年纪。

    他今年看样子才三十多才就对外表现出这样的深不可测实力,原本就是有这个自信能将他这样的半吊子狠狠地踩在脚底下的。

    只是这会儿这么面对面的,见陆三二将目光落在自己的弢身上。

    眼睛半瞎也不太看清楚东西的杨逍倒也转了转眼珠子,又忽然朝四楼那边爆发出强烈红光的窗户台就若有所思地看了眼。

    哦,原来……刚刚那个扑街系去那里了?

    这个想法一时令杨逍沉默了,想到自家那两个不省心的笨蛋下属还在那儿,守着他的眼睛也危险地眯了眯。

    而意识到转头朝下看去的杨逍应该也同样察觉到今晚的医院里不太对劲了,单手握住一团从指缝中泄露出来的金光,站在顶楼天台上的陆三二也望着他才开口道,

    “杨逍,乇已经在此地现身,你应该也已经感觉到了,现在满医院都是这乇疫,真出了事祸及的也是人间的无辜凡人。”

    “……”

    “我知道输赢对你而言很重要,但我们真要是在这种情形下决出个胜负倒也麻烦,不如这样,今夜就让我们看看谁能先揪出那个乇的源头来,怎么样?”

    这话听着倒是终于有些正面迎战的意味了。

    远远地察觉到住院楼里的乇正在疯狂地朝着医院内所有有活气的杨逍也没有吭声,半天才忽然笑了笑道,

    “好啊,不过陆三额,我现在倒系一句话想问问你,你现在系否明白了成为一个字师真正的责任所在吗?”

    “……”

    “造字?遣词?整天搞些过家家的小孩子把戏,哦?所以你觉得这就是仓颉上祖造字的真谛吗?不,凡物有灵性,都可改苍天正道,你爷爷死得早,没有人问问你这句话,今天就让我来问问你。”

    “……”

    “你心里真的想成为字师吗?在你眼中到底是凡人的太平安稳日子重要还是字更重要,这么多年了,你认同字的的秩序与法则吗?你心中有真正的字吗?愿以你的性命证明你的字吗?”

    “……”

    “你以为我在乎的是输赢,我倒想问问你,完全不在乎输赢,作为一个字师被对手这么羞辱挑衅都装作无所谓的你心里又真正在乎系什么呢?”

    这话落下,眸子里闪过一道金光的杨逍似乎也不再想言语。

    径直命令头顶上方的弢暂时先不去攻击陆三二,又伸出手比了个请就和陆三二各自请出了两道金光。

    见状,额发带着一缕银白的陆三二也出于尊重伸出一只手掌,分别站立在两边住院楼顶楼的也同时因两位字师的同时施术而骤然间降下

    “——弢!”

    “——辶!”

    两道同时从半空中出声的低喝声一时令住院大楼陷入剧烈的震荡之中。

    伴着顶楼天台上两下在半空中交汇的闪电,于半空中缠斗在一起,并一起飞身撞碎了窗户玻璃的身影也一起追着那夜空中逃窜的那团耀眼红光就一起闯了进来。

    而踩着大楼的墙面就先一步落在那红光最盛的地方。

    长发随风散开的杨逍一脚飞身闯入那被乇包裹的住院大楼时,同时也令自己身后迸发出相同光芒的弢高举了手中的弓箭。

    霎时间,漂浮在半空的强大字神发出刺目耀眼的银光,起手间,一只神箭也与空中瞄准了下方。

    当下随着一声弓弦的爆裂声那只神箭射出的同时,也照亮了长发下男人那半张妖异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