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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染唯唯诺诺上前,拢香道:“我问你,刚才玲珑问你那些话,你怎么不回答?”

    红染微微抬头看拢香脸色:“御女……奴婢……我……”

    “照理说你娘亲病了我不该苛待你,只是别人要借你却不肯要,实在可疑。云絮斋拮据,连给你支取月例的余钱也无。小庙容不下你这尊菩萨,这样吧,从我的用度里扣出月钱与你结算,从此你便不要在我这里了。”

    她声音里透出些冷意,话音刚落就有翠鸣先叫来的两个太监进来把红染拉出去,红染不住求饶道:“御女绕我,别赶我走……彩霞姐姐!”

    拢香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红染被拖走后,屋里静得连针落地都能听见。彩霞的脸都快低得看不见了。

    拢香轻轻叹息一声:“玲珑你去把门掩上,翠鸣你守在外面,等我有事再唤你。”两人依照她的吩咐,玲珑掩上门跪坐在门边。从前在司衣房里玲珑站的位置靠近门,守门的活儿没少干。屋里只剩下端坐在榻上的拢香,站着的廖姑姑和彩霞,以及守在门口的玲珑。

    三人静静良久,听见拢香道:“彩霞,知不知道我我为何要赶走红染?”

    彩霞没抬头,声音硬邦邦地:“御女是云絮斋的主人,想让谁走奴婢都不敢过问。”

    拢香也不在意她赌气的话,语气仿佛还是她们从前当宫女时相谈的样子,耐心道:“那你为什么帮红染讨月例呢?”

    其实玲珑的话彩霞也能听出些端倪,但面子下不来,所以仍硬着嘴道:“并没有特别为什么,奴婢看红染这丫头不错,本就交好,她娘亲生病了讨不到钱,跑来与我哭诉,说‘云絮斋里除了廖姑姑竟没个能说话的’我不忍见她伤心,才……才……”说到最后她自己也迟疑了,她与廖姑姑不和几个先来走得近的宫女太监都知道,红染的话根本就是在激她,可恨她一心想寻廖氏麻烦居然着了道。

    拢香道:“瞧你,自己被她拿来当抢使也不知道。”又转头问道:“廖姑姑可知我为何要让红染走?”

    廖姑姑身形微顿“扑通”一声跪下来:“奴婢多谢御女宽恕,奴婢再也不敢了!”

    玲珑和彩霞都听得一头雾水。廖姑姑面有难色道:“彩霞姑娘,并非我不愿卖你面子支钱给红染,只是一来账上确实没有余钱,二来我知道红染她多半是那话哄你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廖姑姑撸起袖子,退下腕上金灿灿的镯子,向拢香磕了个头,低声道:“这镯子虽不是我克扣用度换来的,可来得……也不光彩。我平日没什么喜好……只闲时偶尔赌上一把,搏一搏手气……”

    玲珑知道廖姑姑爱赌钱,除了她云絮斋里其他宫人也有些爱赌的。宫中有规定不许宫人聚赌,但私下里总有那么些人爱聚到一处,宫人少娱乐,许多人家在远方,攒下的月例银钱很难带回家,出宫日子遥遥无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打发,大家相互知道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云絮斋里赌风并不盛,因此玲珑也没当回事。镯子是赌钱赢来的,不敢光明正大承认也正常。

    廖姑姑接着说:“彩霞姑娘,我前些日子和人赌钱的时候,红染也在,她也出手博了几把,不过手气没我好,输了不少。这事虽然大家都清楚,到底上不了台面,她娘亲是不是真病了我不知晓。起初我怀疑她是因为赌资不够才借机要钱,怕一旦开了这样的风气斋内宫人效仿,所以想先查清楚再决定要不要支给她,还有,这几日用度实在有些紧张,所以……没成想她转头就去挑拨姑娘来向我讨要月例,才惊动了御女。”廖姑姑又磕了几个头,“奴婢知罪,御女赶走红染,是在为奴婢遮羞,御女大恩,奴婢没齿难忘。”

    拢香脸上没有丝毫怪罪:“廖姑姑言重,快起来吧。姑姑之所以拿不出例钱给她,有一半的原因在我,前几日我曾从姑姑这里支走不少银钱。”说着拢香看了彩霞一眼,玲珑了悟,难怪刚才廖姑姑欲言又止。两日前接济五娘拢香才支了钱出来,还是彩霞亲手把钱送到五娘手上的。

    彩霞显然也想到了这层,终于低声认错道:“是我不该受红染挑拨,不分青红皂白就找廖姑姑大闹,我自愿受罚。”说罢朝拢香和廖姑姑都躬身一礼,廖姑姑不迭摆手,

    拢香慢慢站起来,踱到彩霞面前,又注视她两片刻,真诚道:“姑姑和彩霞,都是我极信任的人,于我于云絮斋而言你们谁都不能缺少。希望你们往后能为了我为了云絮斋冰释前嫌和睦相处。这件事就此揭过,我不会处罚你们任何一个人,只希望你们能记住我的话。”

    这已经是非常宽厚的处理方式,拢香想息事宁人,不仅是看在旧日的情分,也是为了以后着想。要是处罚她们两人,廖姑姑还好,彩霞那里必定会伤了往日情谊,这是拢香不愿看到的。两人都恭恭敬敬应道:“是,御女仁厚,奴婢一定谨记不忘。”

    末了,拢香又对玲珑道:“玲珑年纪小脾气急躁,我看还需多磨练些,以后你每日多写三百字给我罢。”

    玲珑眼角抽了抽,这叫池鱼之灾么!

    事后廖姑姑和彩霞相处并没有像玲珑想象的那样回暖,而是比从前更僵硬了。可能是因为大吵了一架人尽皆知都尴尬,平时还好,她两不凑一块,凑到一块也会装没看见转头走开。到了拢香面前,两人不咸不淡各说各话,难为玲珑要在中间缓和气氛,拢香自那天后没再作其他规劝,意思是让她们自个儿想明白。

    私下里玲珑问彩霞当初是怎么跟廖姑姑不对付的,玲珑分明记得廖姑姑捏肩的手艺还只传了她一人,彩霞一听她说捏肩的事就咬牙切齿模样,也不知其中又有什么矛盾。虽然两人关系还是不怎么好,但好在彩霞话及廖姑姑时不再夹怨含酸,廖姑姑自那件事后也收手不再赌钱。红染走后,拢香没再添人,梳头的活儿由玲珑她们几个轮流来,翠鸣也渐渐能近拢香跟前伺候。

    春寒尽去,天气一天天转暖,先前被寒风吹得耷拉的新叶又恢复生机,第一拨开出的冷雨打散,东风一吹又有许多花朵含苞待放。云絮斋外种植的木棉高大挺拔。这些木棉本就是从南方移植来的,京城的气温虽不算严寒,不过原来就不适宜种植,过年时又经一场雪灾,拢香本来还担心这些木棉树禁不住风霜会被冻死,没想到花匠们护树有方,又或者这些木棉在这里年岁久了终于适应京城的环境,暖风吹了几日,木棉树的枝头三三两两地结出尖尖的花苞。拢香非常高兴,没开花就拉着玲珑到院子里看那些花苞。

    “玲珑见过木棉开花么?”拢香抬头看着在天空纵横交错的树枝,兴致勃勃地问。

    玲珑随口道:“见过。”不过是在上辈子。

    拢香奇道:“你家不是在陇州么?我记得陇州比京城更冷些,难道也会有木棉树?”

    “陇州没有木棉树,不过我听人说起,所以梦见过,在梦里看见也算见过吧。”玲珑半是认真半是调皮道。

    “你这丫头!”拢香还想再笑她,徐才人带着文饰沿廊走进来。

    “宁姐姐好悠闲,是在看木棉花儿么。”经过几个月的修养,徐才人脸色稍红润了些,加之今日穿了件桃红色的春衫,显得比往日有朝气多了。

    两人相互见礼,玲珑忙叫小太监抬来两把小小交椅并软垫小几茶水等。拢香和徐才人在几颗芭蕉树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