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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垣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早上醒来,身体却是散架了一般,尤其是后面很不舒服。好在床具都换过了,自己身上也被擦拭的十分干净,室内也熏过了香,一看便是徐瑨收拾的。

    只是好好的徐公子,半夜三公穿着夜行衣,出来跟自己翻天到底的干了一夜,最后还要带着湿漉漉的证物赶紧离开……祁垣哭笑不得,心里又说不出的满足。

    早上虎伏来伺候他起床,祁垣便借口吹了风,在床上躺着补觉,等到半中午才起床,吃些软烂的东西,改乘轿子去铺子忙。

    他到底年轻,两天之后便又活蹦乱跳起来。

    转眼进入十二月,外面天寒地冻起来,许多香户开始准备过年,外地采香人又要归家。祁垣囤了许多香料之后,也闲了下来。

    他自从来京城之后便少有闲暇功夫,这会儿得了空,手里又有了钱,便开始琢磨起了买宅子的事情。

    这件事倒是耽搁许久了,祁垣原来是想着买一处宅子,将来找机会让彭氏和云岚搬出去,直到后来了解了京中习俗,他才又改了主意——官家之人注重名声,女眷无缘无故搬出府邸不太好办,更何况云岚已经及笄,她是伯府嫡女,旁人议亲总不能去府外的小宅子里。

    想来想去,倒不如买一处给伯修,预备他日后上京的时候住着。反正伯修也给他修了个书院,这样一来,两处两家都有地方。

    祁垣拿定了主意,便整日满城的溜达着看看。然而他才来之时,城西好些的宅子动辄四五百两银子,他那时候没钱,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如今手头宽松了,再找经纪一问,才知那些宅子竟都落价了。五百两一处的宅子三百多就能买下来。

    稍微繁华的城镇之中,房产买卖再寻常不过。大家奢侈攀比成风,一等衣食不足,便变卖房产,而京中又多是五方四海之人,有的房屋数日便要倒手一次。但这种越来越便宜的,很是少见。

    祁垣相看了几日,最后在刑部大街上看中一处三进院落的宅邸,只是心中纳罕,问那经纪到底怎么回事。

    那经纪看他诚心要买,连定金都拿了出来,这才叹气道:“实不相瞒,这些原本都是官房,不往外买卖的。但最近出事的官员太多,有被黜落的,也有许多挂印而去的,大官一走,这些被私吞下的宅子便都空了起来,朝廷也追不到。其实您若不急,这两天还能有一个大的,前有马房后带花园,价格虽然贵了点,六百两银子,但那宅子是一等一的舒服,往日千金不卖的。”

    祁垣一问,见那宅子跟国公府离得倒是近,倒是真的心动起来。

    他怕其中有诈,又觉官员大动的事情有些意外,便让这经纪先给他留着,跑去问阮鸿。然而阮鸿也不清楚,祁垣又找徐瑨,这才知道最近朝中果真正动荡着。

    各党派之人整日你攻我讦,有几次差点在早朝上大打出手,闹出群臣互殴的笑话。

    徐瑨说地云淡风轻,祁垣听的目瞪口呆。

    然而这种闹事却是自太子监国便有了。

    元昭帝身体抱恙,太子监国,处处与蔡党反着来,蔡氏门生便整日的违忤令旨,并不听从太子指挥。又上书弹劾,言太子失德,窃国弄权。

    蔡贤将这些奏折悄悄带给元昭帝看。元昭帝彼时才有好转,自然大怒,密令蔡贤召内阁重臣来见,要拟旨废除太子。

    蔡贤前去通传几位大臣,又怕走露风声,因此令御前侍卫时南亲自把守元昭帝寝殿,不许太子入内。

    当晚,几位阁老顺利传入宫中,然而再见元昭帝时,后者却又说不出话了。

    蔡贤只当元昭帝旧病复发,不慌不忙地对几位阁臣说明了圣意,让几位阁老回去拟旨。随后又让各处亲信准备,明日齐齐上书弹劾,势要将太子拉下马。

    谁知太子这次却兵出险招,第二日一上朝,便将蔡贤以“窃弄权柄,假传圣旨、陷害忠良……”等十条罪名抓了起来。

    蔡贤在朝中既有数名太监心腹,又有都察院左都御史,吏部尚书、刑部数位官员做走狗。他从未想过太子会直接对他下手,更没想到将他捆走下狱的人,竟是御前侍卫时南。

    朝臣哗然。

    有人以为这事元昭帝授意,也有人猜测,元昭帝数年来最为信任的侍卫总管,掌管京营的时将军……或许是太子心腹。

    太子随即宣布元昭帝被蔡贤所害,突然病重,此后众人无召不得入宫,否则一律按谋逆之罪处置。

    朝臣见惯了太子仁义至孝,谨慎行事的样子,此时震惊之余,才恍然惊觉,元昭帝当年便是弑兄夺位的。太子可是元昭帝亲生,万一也是铁血之徒,真要宫变夺位,别人又能如何?

    朝中许多重臣,像是阮阁老,唐尚书等人,都是明哲保身,曲学阿世之流,此时见风使舵,当场便表了忠心。另有出言反对质疑的,太子便罚了两个放了两个,做出了一副开明的样子。

    如今朝中虽不见兵刃,但内里暗流涌动,各处兵营也紧张起来。

    而大理寺奉旨翻案,整日跟刑部和都察院的抢人抢案子,更是费尽心思,焦头烂额。要知道这其中不少都是前任内阁首辅的门生,祁垣的舅舅和外祖也在其中。这些都是能臣干吏,又熟知政务,太子将人放出,无疑是等不及培养什么新科举人,也等不及明年的进士了。

    他现在就要组建自己的班底。

    “如今蔡党势重,不住反扑。殿下又要提防边疆,怕北边夷贼来犯,又要防备楚王造反。”徐瑨道,“我恐怕过年前后都要在宫里,不能来找你了。”

    祁垣知道太子多半是给徐瑨派了什么任务,点了点头,“那你小心点。”

    徐瑨笑笑,眉头微挑,又逗他:“你买宅子做什么,以后嫁进国公府,随便你住去。”

    祁垣:“……”

    祁垣想起徐瑨吃过伯修的醋,轻咳了一下,解释道:“以后伯修兄要进京读书的,所以提前买一处方便他住。”

    果然,徐瑨脸上表情立刻变了,转过脸看着他。

    祁垣笑嘻嘻道:“到时候让伯修住伯府,我住外面也行。你快帮我看看,这两处宅子哪个更好些?”

    一处是挨着国公府的五进院子,一处是刑部大街的三进院子,前者大些,但门窗老旧。后者是别人翻盖过的,还有整套的黄花梨木的家具。

    徐瑨简直浑身醋味,“你给他买宅子做什么?他若要用,自己买去。”

    祁垣瞥他一眼:“他又不知道京中物价,过来买卖多麻烦。再者现在这么便宜,以后就不一定了。”

    徐瑨:“齐家不是有的是钱吗?”

    “那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我爹挣钱……”祁垣差点说漏嘴,忙改口:“我爹还是堂堂伯爷,有田庄商铺都要省着花用,齐家就是普通人家,当然更要省着钱。”

    徐瑨:“……”

    出手就捐一万两银子,这也叫“普通人家”?

    祁垣对扬州齐家的维护可真的是不遗余力。

    徐瑨俊脸一沉,坐在榻上只翻书不语。

    祁垣又提醒他:“我跟伯修可是亲兄弟一般,你莫要多想。”

    “我怎么能多想?”徐瑨哼道,“你们是心相孚,行相契,我呢,不过是跟你猝然相遇,苟然相和罢了。”

    祁垣听错了一句,满脸通红道:“我什么时候跟你猝然苟合了?你那是……你那是图谋已久的!”

    徐瑨:“……”

    徐瑨偏就爱他这种撒娇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祁垣腻歪过来,非要坐在他的腿上。

    “我图谋已久。”徐瑨等人坐上来后,轻轻揽着,亲了一口,“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小野狐。”

    祁垣没想到自己突然成了狐狸精,又害臊又得意,抱着徐瑨的脖子绵绵的亲了一口,突发奇想道:“

    若我不是祁神童,不会作诗,不会考试。你也会喜欢吗?”

    他想了想,又接着问,“比如说我是商户之子呢?是……扬州齐府的?”

    “你若是生在齐家,”徐瑨把人圈住,恶狠狠道,“我就把你强掳了来。”

    祁垣一愣:“为什么?”

    祁垣想了想自己被徐瑨强行掳走……大约是像那日傍晚,自己突遇大雨,被徐瑨强行抱上红鬃马时一样?

    也……挺不错的。

    徐瑨看他自顾自地傻笑,忍不住轻轻刮了下祁垣的鼻子。

    “不为什么,齐家太有钱了,怕我聘礼太薄,娶不起。”徐瑨笑道,“先把你掳回来,再慢慢攒老婆本。”

    祁垣愣了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还以为徐瑨是想怎的,原来是在琢磨着老婆本。自从祁垣将忠远伯的话转告之后,徐瑨便跟魔怔似的。

    “不怕,小爷我有钱。”祁垣笑得肚子疼,又正色道,“徐公子只需做点绣活陪嫁,等我上门提亲便可。”

    徐瑨:“……”

    他一脸严肃的去捏祁垣的痒痒肉。俩人便又胡闹一通,在榻上滚来滚去。

    最后祁垣财大气粗了一次,将两处宅子都买了。那处大的自然是给伯修留着,以后彭氏和云岚也能去小住。

    而那处三进的宅子则打算自己用——这宅子离着大理寺近,徐瑨平时若办差累了,一拐弯便能进家来休息了。

    他想的挺好,谁想宅子买下来,徐瑨却果真愈发忙碌起来,只能趁着办差的时候匆匆跑来见祁垣一面,以前他习惯了带些小东西给祁垣,有时带串糖葫芦,有时是几支好看的红果子。最近几次,却是疲惫不堪的样子,有时话也说不上几句,跟祁垣抱一下,转身便走。

    祁垣看他辛苦,也不舍得埋怨,徐瑨来了就只乖乖陪着。等徐瑨忙的时候,他便自己找些热闹来。

    要么今日去找罗仪骑马兜风,连练骑射,要么明日去婉君姑娘的晚烟楼上烫酒吃肉,再不然便去成园,那边的湖水结了冰,阮鸿新从大哥那哄了一辆冰车,几个纨绔子弟便时不时凑一块,轮流上去坐着,另几个拉着玩耍。

    祁垣起初还想叫上方成和,然而会试在即,方成和也不敢大意,连铺子里都去的少了,哪里肯跟他们出来玩耍。

    倒是文池出来过几次,那些纨绔不太待见他,又或者是事关朝政党派,不敢跟文池走的近,因此祁垣便跟文池单独去玩。

    他会的东西多,投壶、弹棋、双陆样样精通,如今学会了骑马,又多了几样本事,动不动显露几样才跟罗仪学的巧技绝活给人看。文池却是从小苦读的,什么都不懂,一样样的跟他现学。几次下来,祁垣没觉得如何,文池倒是先不好意思起来,又来的少了。

    祁垣脾气好,从来只笑嘻嘻地教他,也不急眼。倒是文池先不好意思起来,后来又来的少了。

    转眼便到了腊日,这天京中大雪。彭氏让人煮了许多腊八粥,祁垣带人往铺子里送了许多,正要出门,便见街上有人披着鹤氅,于雪中漫步。他看着眼熟,跑过去一喊,果真是文池。

    祁垣见他不像是去办急事的样子,便硬将人拉进了祁才子合意香铺这边,让人煮了姜汤给文池驱寒,等他喝完,又递上了才带来的腊八粥。

    院子里杵着一个半人高的雪人,文池把手炉放到一边,捧着那碗粥,在廊下慢慢地喝着,见那雪人的眼睛黑漆漆圆溜溜的,赫然是两块打磨好的煤块,嘴巴是截弯树枝,朝上翘着,头上还戴了顶瓜皮帽,憨然可爱,不由笑了起来。

    “跟你倒是挺像。”

    祁垣笑道:“那是当然,我自己堆的呢。”

    他这话倒是不作假,扬州雪少,也不如这边下的大。祁垣稀罕的不得了,别人要给替他堆他还不愿意,非要拿着铲子自己来。

    文池听他絮絮叨叨地说这雪人如何辛苦,便含笑听着,最后忍不住道:“当年初见时,你比我还话少些,一副只知道圣贤书治国策的样子,没想到如今竟然反了过来……”

    祁垣知道他说的是伯修,一想自己才穿过来时,伯修随身带的几箱经书,不由笑着摇了摇头:“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一旁有小厮将手炉新添了香块和炭火,重新送了过来。

    文池接过,目光微动,却突然问:“逢舟。”

    祁垣挑眉:“嗯?”

    文池低下头下去,状若无意地问:“如今会试在即,你可曾后悔过?”

    祁垣笑笑:“当然没有。”

    文池嗯了一声,抿嘴笑了笑,然而眉毛微微蹙着,神色间说不出的怅惘。

    祁垣心里一动,突然明白了过来。

    当年的三才子之中,真“祁垣”其实是去了扬州,虽然没赶上这科乡试,但仍在治经读书,未曾脱离正途。陆惟真更是才名兼得,此次会试之后,便是正经进士出身。

    唯一一个被撇下的,其实只有文池而已。

    只是文池不知内情,只当自己是那个大才子,跟他同样是失意之人,所以前阵子才总来找自己。如今已经腊月,二月份便是会试了,倘若文池心有懊悔,这阵子定是一日难熬过一日。

    祁垣心思通透,又想起文池跟太子的那层关系,犹豫了一下,问他:“文兄最近可好?”

    徐瑨忙的整天不见人,太子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却不知为什么文池反倒闲了下来。

    祁垣心中纳闷,却不敢问出口,只看着文池的脸色。

    “嗯。”文池点点头,想了想,却道,“明年便要开恩科了。”

    祁垣一愣。

    “陛下身体抱恙,所以有意早点给公主赐婚,如今礼部已经着手准备着了。按那意思,明年制科定然要办。”文池顿了顿。

    制科考试,乃是由朝廷中的大臣进行推荐,参加一次预试之后,直接进入崇政殿,由皇帝亲自出考题。这次多半要跟新科进士的殿试一块。

    这事跟他们俩人都没关系。顺天府要选人也选不到他们头上。

    倒是伯修或许能有机会。

    祁垣心念一动,见文池郁郁寡欢的样子,笑了笑道:“其实我还挺羡慕那些名士。”

    文池抬眼,惊讶地看了过来,“我还以为你无意科举了呢。”

    “科举自然是不想的。”祁垣却笑道:“我只是羡慕名士而已。”

    文池不解,疑惑地看他一眼。

    祁垣道:“何为名士?那必然是足够风流,足够快活的,这其中关要,便是能谈禅说法、广纳侍妾、狎妓宴饮,门客满堂。如此,名士便有三做不得。”

    如今士人风气的确如此,但祁垣这般讥诮地说出来,倒是惹得文池大感兴趣起来。

    “哪三种人做不得?”

    祁垣挑眉:“一、丑人做不得,人丑了,侍妾难讨,名妓嫌弃,不风流不成名士。二是穷人做不得,再有诗书才艺,整日忙着奔走衣食,亲不及养,子不及教,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不快活,如何成名士?三是懒人做不得,谈禅说法,广游天下,都要勤快。今天到东家吹吹牛,明日去西家说说经,走的越远,名声越大。像我们这样只蜗居一室,安守一方的,如何出名?”

    祁垣侃侃而谈,最后总结道:“所以这制科取士,若真从名流士子之中选,倒是有个新词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