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虽然只是隔着人群远远地看了眼,但徐瑨也差觉出了祁垣的尴尬。

    自古以来“儒生不言富”,本朝虽有一些理学之士弃儒就贾,但那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文人都以清贵为荣,便是要做些什么,也都让下人或者亲戚来做。

    方成和那种卖卖书画的尚还算风雅之事,都被很多人当成谄诈轻薄之徒,像祁垣这样干脆跑到集市上来卖香品的,这在国子监里可真是独一份了。

    今日跟自己在一起的几位是大理寺评事,平日便不喜欢商贾之徒,认为他们多奸伪。徐瑨略一转念,便收回目光,匆匆引着那几人从另一旁走远了。

    祁垣才跟虎伏要了个香包过来,回头便眼睁睁地看着徐瑨自己摊子前打了个转,远远地走开了。

    他愣了一会儿,又踩在凳子上垫脚往远处一看,见那几人越走越远,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他自然知道在这经商买卖不怎么体面,倘若今日遇到的是任彦,对方便是翻白眼说风凉话,他都不会觉得如何。但徐瑨不一样,他一直拿这人当朋友,甚至还想着送他个香包的。结果这人却躲着他?

    祁垣瞪着眼看了会儿,直到那几人消失在拐角处,才一肚子闷气地跳了下来。

    好在这边的东西已经卖得很不错。虎伏他们上次卖的香丸招揽了不少回头客,今日祁垣又好一番叫卖,不到中午,他们的带来的东西便全卖光了。

    家里还有不少存货,祁垣怕一时有一时没有的笼不住回头客,所以决定剩下的部分他们这几天慢慢卖,再留一些下几次集市的时候用。至少要撑到自己把新的一批做出来

    端午前后香料价格上浮,估计十五日左右大约能回落一些,到时候自己趁着放假小做一批便可以。等到六月份行市稳定了,再看情况稍屯些货。

    祁垣心里盘算的明明白白,一时又看不出这孙姓摊主是否可信,犹豫半晌,只取了半贯钱给人算是答谢,随后便让虎伏去叫车,一行人打道回府了。

    接下来的两天,祁垣的香丸一如既往的紧俏,每次都是才摆摊没一会儿就被人一抢而光。之前那个说要“芙蕖”衣香的美貌丫鬟也找了过来,却是再次跟他们定那芙蕖香味的香丸香饼子。

    这次祁垣满口应下。只是交货日期往后延了延,芙蕖香丸的窖藏时间长,他现在手头没原料,最快也要下月中旬才能给对方交货。

    那丫鬟倒也不介意,只是问:“既然这香还没上市卖,那麻烦小兄弟回去问问,以后这芙蕖衣香以后只卖给我们?”

    祁垣没想到现在就有人想垄断他的东西了,眉头一挑,警惕地看着对方:“姑娘这是合意?”

    那丫鬟笑笑:“实在是我家小姐最爱此香,如果你们老板愿意将此香制成私家香,那价钱自然也由他说了算。”

    这意思便是要重金买断了。祁垣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不由思索起来。

    “如果老板实在不同意,那至少八月之前不可卖给别人。我们小姐愿双倍价格买下所有芙蕖香。”丫鬟含笑看了祁垣一眼,从袖子里拿了掂银子出来,轻轻搁在摊子上,笑道:“麻烦小公子帮忙带话了。如果事成,必有重谢。”

    祁垣意识到对方拿自己当成了伙计,眨眨眼,顺水推舟道:“带话是应当的,只是这位姐姐,为何八月之前不能卖给别人呢?”

    那丫鬟似乎惊讶他有此一问:“六月到八月有试香会,小公子莫非不知?”

    祁垣一愣,连连摇头,“我们都是才来的。什么都不懂呢。”祁垣笑笑,“不知道这试香会是什么?”

    那丫鬟打量他一眼,见他脸白细嫩,便笑道:“小公子有所不知,每年六月份,京中制香高手便会举行‘试香会’,先试香料,再试香品。去年时这试香会由礼部接管,所以规模便大了些。今年太子在礼部历练,说要把试香会变成一桩举国盛事,所以时间定在了八月份,到时候天南海北的制香世家,民间高手,都要来京城参加大比呢。”

    祁垣呼吸猛的一窒。

    全国大比?那扬州家里肯定是要来人的!到时候来的会是谁?父亲?大哥?还是管家?

    他原本算着今年够呛能安排好彭氏,没想此刻柳暗花明,他虽然回不去,但家里要来人了!

    “此话当真?”祁垣急急问,“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那丫鬟被他惊了一下,轻轻拍了下胸口,道:“自然是真的。二月份才下的旨,现在恐怕各地的香铺香店都知晓了。我们小姐定这芙蕖衣香便是为试香会准备的。”

    太子既然要办得隆重些,自然不会辟个屋子,把高手们关起来悄无声息的比。到时候肯定越热闹越好。礼部的人素来熟悉这些,借着名头大肆操办一通倒也不难。

    而荷花自六月开,九月谢,这段时间熏芙蕖衣香的确最为得当。那位小姐必定是早就筹划上了,能提前这么久为试香会做准备,又出手阔绰,豪掷千金的,估计是什么名臣权贵之后。

    祁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竟隐隐激动了起来。

    那丫鬟另留了定钱给虎伏,祁垣写了一张字据给她,这事便算定了。

    虎伏高兴得不得了,等人走后小声道:“少爷,那你岂不是只做那一种便行了,反正有人高价收呢!”

    祁垣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鬼主意多。”

    便是对方财大气粗,他们也不能紧着这一个宰啊。芙蕖衣香不过是众多花香中的一种,要想买卖长远,总要多结些善缘。

    更何况祁垣虽然没银子,但这个总能慢慢赚,他现在最缺的其实是靠山。

    扬州齐府也有专门的私家香香坊,所供之人都是地方上的巡抚、知府、同知等人,图的便是打点好关系。

    这些祁垣自然不会跟虎伏讲明白。

    这几日买卖比预期的好很多,明天便是五月五日,祁垣见香囊也没剩几个,干脆不卖了,自己揣了一个去找方成和。

    方成和自从进入国子监后便不再去万佛寺住了。这次端午放假,时间太短,他也来不及回家,因此仍留在监中。

    祁垣从集市上买了几大包零食瓜果,又带了烧鸡热菜,一路风风火火,直奔了方成和的号舍。

    方成和正在桌前临字,见他过来便是一愣,“你怎么来了?明天便是午日了,你不准备一下出去玩?”

    祁垣嘿嘿笑着把东西给他,“出去玩还用准备什么?我过来看看你。”他说完从怀里掏出香囊给方成和,叮嘱道:“这个你好生挂着,里面装了香料,能吸汗驱蚊虫的。”

    等看着方成和挂好,祁垣又拿出集市上买的五彩绳,给他系在了手腕上。嘴里念叨着才跟别人学来的

    端午节色色习俗,方成和都很清楚,只是自己孤身在外,偶尔也会心生惫懒,不想应付。他没想到祁垣会大老远跑回来,专门给他送香囊和长命缕。

    方成和心中一热,暗暗抬眼,看了眼这个师弟。

    祁垣的睫毛很长,鼻子十分秀气,嘴巴肉嘟嘟的。这会儿他低头认真地系绳子,神情沉静下来,倒是有了几分俊美的样子。

    方成和一度以为这个师弟应当跟徐瑨或者任彦一样,有些心思又才华横溢的。但祁垣很让人意外,他比同龄人要幼稚很多,嬉笑怒骂全挂脸上。但也比旁人赤诚很多,喜欢谁,便掏心掏肺的对人好。

    祁垣不会打结,系了个几个活扣,一拉就开,一下没了耐性,给方成和打了个死结。

    方成和看着他气鼓鼓打出来的一串疙瘩哭笑不得。抬手看了看,到底不好取笑他,忙招呼着把东西放桌上,俩人一块吃了起来。

    祁垣搬了阮鸿的椅子来坐,正跟方成和说着明天求灵符之事,便听外面有人哈哈大笑。

    阮鸿穿了身大红地四合如意纹的锦袍,上面用片金绣着团花、如意多种纹样,层层叠叠,颜色浓艳又不失典雅。祁垣回头看见这身好衣服,当即有些眼热起来。

    方成和倒是淡淡抬眼,问道:“慎之兄打扮如此浓艳鲜亮,不知道的一位要去娶亲?”

    阮鸿也不恼,“啪”地一下打开手里的洒金川扇儿,笑嘻嘻道:“俗言说,美男就靠一身红。明日我可是要去参加浴兰盛会的,自然要打扮地美一些。”

    方成和轻嗤一声。

    祁垣倒是一脸好奇,“浴兰盛会?”

    “你不知道?就在子敬家的成园内。”阮鸿诧异道,“子敬没跟你说?”

    祁垣一怔,想到那天徐瑨跟几位官爷绕道走开的样子,脸色僵了僵,面无表情道:“阮兄说笑了,徐三公子贤身贵体,眼里自然只有国公府的高朋故戚,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虽然想努力抑制,但到底不善伪装,气得鼻翼翕动,眼角也有些发红。

    阮鸿和方成和对视一眼,都是一愣。

    “他怎么,惹你生气了?”阮鸿好奇地打探。

    方成和看祁垣一脸委屈的样子,忙在桌下踢了他一脚。阮鸿痛地“哎吆”一声,就见方成和拉过祁垣,安慰道:“别理他们,明天我陪你去玩。”

    阮鸿也忙凑过来道:“这倒是,明天热闹可多着呢。我给你通行牌,到时候成园里有联诗赛对的,再让方兄给你赢几串糖葫芦!再不行还有猜骰子的,斗百草的,你那么厉害,也来个大杀四方!”

    祁垣摇头:“我不去。”

    方成和也嫌弃道:“不去不去,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你们富家弟子玩乐的地方吗?”

    “话不能这么说。”阮鸿摇着扇子,给祁垣扇了扇风,笑道,“这好玩的热闹的,可都在成园里呢。其实成园不过是成国公在外的一处园邸,地方那么大,你们便是去了,也不会跟子敬他们碰上。而且成园旁边便是大悲寺、灵安寺、金刚寺,还有莲花庵太平庵这些。如果带着亲眷出游,那边最是方便。”

    莲花庵门禁严慎,只接待女客,未出嫁的姑娘到那边礼佛祈福也比较稳妥。

    云岚便一直念叨着要去莲花庵。祁垣原本也打算去的,只是不知道那地方在哪儿,一听阮鸿这么说,倒是有了主意。

    “那我也不去成园。”祁垣哼道,“到时候我妹妹去莲花庵,我就去什么灵安寺。”

    “寺里人多,哪有你休息的地方。”阮鸿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精致的小木牌,“这样,我把入园的牌子给你俩,你们到时候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成。”

    祁垣赌气不要。

    “依我看你先拿着。”方成和塞给他,笑道,“万一明天我想去看看呢,又没别人陪着我。”

    阮鸿神色古怪地瞥了方成和一眼。

    祁垣看方成和眼巴巴的样子,心里一软,只得收下。他送完东西也没什么事了,这会儿见号房里没什么坐的地方,便跟方成和约好明天见面,早早回家了。

    阮鸿伸着脖子看他走远,这才又转过身来,斜眼瞅着方成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