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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娘以前给她讲过一些稀奇的异兽精怪,不过这鳞面的详细介绍还是来自她留下的《志怪经》,这本书算是记录比较详实的著作,上面还附有图鉴,以那鳞面的模样做对比,可见作者的画技也是十分高超,无比传神,能让钟离晴一眼就认出来。

    这本《志怪经》是手抄本,不知道阿娘是从哪里得到的,扉页内层只标有“岑一”两个古篆文,还是阿娘告诉她的,像是作者的名号,又像是随手写下赠与人的名字,只是字体十分俊秀,不同于图录中的端方严谨,仿佛是出自女子之手,引人无限遐想。

    故而这本书到了钟离晴手中,比其他的都要爱惜一些,也对上面记载的怪物都要印象更深刻。

    她将这鳞面剖开,腹中果然有一内腔,反手一划,空着的手立刻取了一只玉瓶,将这内腔中淌出的黑色液体都接了起来,随后又将小刀的刃翻转,迅速地刮下那鳞面表层覆盖着一片片鳞,如数归置在一方干净的巾帕上。

    正要细心地将巾帕包好,放进玉匣中收纳起来,就听一个温雅纤丽的女声忽然说道:“阁下取这鳞片,能否匀我一些?”

    “嗯,你要用这个入丹?破障丹么?”钟离晴抬眼瞥了她一下,顺手又抽出一方丝巾,将成堆的鳞片倒出一半,包好递给对方,在她诧异地点头时好心提醒道,“这只鳞面是用人尸喂养的,鳞片上附着着一层尸气,入丹前要记得除了这尸气。”

    钟离晴只是出于道义随口提醒一句,料想这身怀异火的姑娘既然身怀异火,大抵是个炼丹师,又识得这鳞面,有心用这鳞片入丹,那应该也是谨慎之辈,她这句提醒算是僭越了——毕竟,在有些心高气傲的炼丹师看来,这句提醒没准会被视作挑衅。

    “原来如此,多谢阁下提醒,”这姑娘倒是性子温和,闻言只是笑了笑,而后双手接过钟离晴递过去的巾帕,淡淡问道,“我愿出三百枚灵币换取这些鳞片,不知阁下以为如何?”

    钟离晴手指一顿,在对方接过那方巾帕后收回手,摇了摇头:“不必,你替我收拾了那障目,这是酬谢。”

    “阁下误会了,”那姑娘皱了皱眉头,并未将巾帕收起,固执地看着钟离晴,“此前你许我二十灵币与十张银级符,便是那障目的报酬,现在我若要得你手中的鳞片,那又是另一笔交易,不可混为一谈。”

    “……好吧,那就二十枚灵币,”见她坚持,钟离晴心里嗤笑,却也不愿多纠缠,冷着脸拍板道,“就这么决定了——我可不喜欢占女人便宜。”

    她向来是个霸道的性子,也容不得别人拒绝,那双隐藏在易容下依然灿若星辰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对方,教人再难说出丝毫相左的话来。

    “那么就多谢阁下美意了。”那姑娘有片刻的愣神,也不知是为着那句男人味十足的宣言多一些,还是为着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多一些,总之,这个清秀的少年是第一个让她说不出拒绝的男人,“夜深了,告辞。”

    “哦对了,我叫秦衷,你叫什么名字,”还没离开元都,想来钟离府的事情还没彻底沉寂下去,未免被追踪到什么蛛丝马迹,她还是编了一个化名——原来也不是非要如此,只是忽然就对这个气韵翩然的姑娘有了几分好奇,她有预感,她们之间的交集绝不止于此,“邻居?”

    “我叫席御炎……邻居。”那姑娘朝她笑了笑,没有如来时一般高来高去,而是悠悠地推开门,从正门退了出去,仿佛是来做客后洒然离去的老友。

    ——席御炎。

    钟离晴笑了一下,目送着她回到对门,这才阖上了院门。

    外表清雅如仙,名字却气势汹汹呢……是个有趣的姑娘。

    嗯,她似乎忘记之前说好的十张符了。

    很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十张白银符抵得上数百灵币了。

    等席御炎走后,钟离晴很快将一片狼藉的院落收拾了一番,将残留下来的鳞面尸骸一把火烧成了灰,连同那池中的锦鲤也烧了个精光,重又引了后院干净的井水灌入池中,又替那棵失去寄灵而苍老了几分的榕树浇了水,这才回到屋里。

    这院子有古怪,她在今日与那中人一道看房时就有所察觉,这后院的精怪虽然不是什么太难对付的品种,但那只是针对于一般修士而言,若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只怕都要沦为这精怪的口下亡魂。

    而这中人即便不是这精怪的豢养者,却也脱不了干系,怕也是借着这精怪夺人性命,收取那些不义之财,若非如此,这水中怪与石中鬼身上不会笼着一层未散尽的血气,显然是摄入过新鲜的血肉,而时间绝不超过三日。

    若说这中人半分不知情,却是玩笑了。

    只是没想到,这厮如此胆大包天,竟然屡次作案,借着中人之便,只盯着那些不知情又没有靠山的外乡人,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这么些年,也不知道多少人遭了他的毒手。

    这样想来,那推荐他的堂倌也洗脱不了嫌疑,不管是为虎作伥,还是狼狈为奸,总之,都没安什么好心。

    不过他这次可看走了眼,且不说钟离晴这个警觉又见多识广的异类,那席御炎可是将筑基期修为压制在炼气期的硬茬,论起扮猪吃老虎,也丝毫不落下乘,即便没有她插手,想来那心怀鬼胎的中人也决计讨不了好。

    寻他的晦气是必须的,不过前提是先将自己的修为提上来,否则,一个先天修为的废物是怎么都没办法为自己讨回公道的。

    钟离晴冷笑一声,指尖射出四张遮蔽气息的法符贴在房间东南西北四个位置,搭了一个最基础的结界,而后又在房间里贴了九张法符组成一个微型的聚灵阵,双腿盘坐,掌心向上,沉下心开始修炼。

    当年阿娘带着她逃到下界,一路辗转躲避,不惜废了自己大半的修为也要跨越仙凡屏障,所以等到钟离晴出生的时候,阿娘只剩下渡劫期的修为了,虽然比起这个群域的大多数修士都已算作无比强大的存在,但对于不惜一切代价来追杀她们的人而言,却仿佛随手便可捏死的蝼蚁。

    刚出生的钟离晴自然如同所有本族的初生儿一样,生来便拥有元婴期的修为,但是她闹出的动静太大,瞬间就将十里八乡的灵气抽取一空——试想,在东林这个炼气修士都可称王称霸的贫瘠地界,元婴修士可不是如同神灵一样高山仰止的存在么?

    为了避免钟离晴无意识地将周围的灵气抽取光,夺走其他生灵的生机,也避免那些无孔不入的探子追查到她们的落脚之处,阿娘勉强启用了逆天的秘法,硬是将她的修为压制成一个普通的凡人,不仅封印了她的体质,更将她自出生起就浑厚丰沛的灵气全部打散,充斥身体的每一分穴鞘中——这远远比直接废去她的修为要更耗心神——也因此导致阿娘身体遭受反噬,修为大退。

    之后又被同族偷袭,损了道基,最终不敌那些追兵,只好让钟离洵带她先离开,自己与那群人同归于尽……

    这打散灵气,封印体质之法固然损耗施法者的心神,极易反噬,但对于被施法者却是利大于弊,同等修为虽然要花费更多时间更多精力才能修成,但却比同阶要多上数倍的灵气,越阶挑战也不是难事,从长远发展来看,却是天大的好处了。

    只是对于钟离晴来说,这份好处的代价太过沉重,让她总也跳脱不出那个充满回忆的枷锁,缅怀着阿娘又憎恶着这个世界以及无能的自己,直到钟离洵也被害死,钟离家又对她起了心思,她才重新醒悟振作起来。

    狼狈潦倒如何?自怨自艾又如何?阿娘难道就能回来么?

    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逃避罢了。

    除了复仇,她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心念一瞬,却很快压下,将所有杂念摒除。

    她放松下心神,感受着聚灵阵纳汲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入这阻隔了外界探视的方寸之地,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灵气越来越浓郁,甚至凝成了一缕缕乳白色的雾气,随着她全身精穴髓鞘的舒张而缓缓渗入,洗涤着身体里的杂质。

    这个过程漫长而又痛苦,仿佛钩针挖勺摩擦着骨血,一下又一下深入骨髓的锐痛,钟离晴却是面不改色地受住了,没有露出丝毫异样,只是额头微微沁出了一层冷汗,唇色也有些浅淡。

    这一点皮肉之痛,与那日所经历的心上的苦楚一比,又算得上什么呢?

    月上中天,东方熹微,日夜交替的那一刻,也是灵气最为浓郁之时,却见那些灵气疯狂运转着形成一团气旋,将老僧入定的钟离晴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不多时,那九张结成阵法的法符同时碎成齑粉,屋里的灵气也一扫而空,像是狂风席卷后,什么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