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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怎么还不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瞧瞧呢?”

    成海棠错过了余西子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依旧含着笑,有些不解地问她。

    “没、没有孩子……”余西子深吸了一口气,残忍地睨着她,“娘娘的孩子早已经胎死腹中,生下来的时候,就是死的。”

    笑容僵在脸上,成海棠愣了一下,随即惊恐地瞪大眼睛,“不可能的,不可能,本宫明明听到孩子的哭声,怎么就会死了呢!”

    “奴婢没有骗您,孩子真的已经死了。成妃娘娘您生下一块死胎,唯恐惊扰到宫里其他主子,上面便吩咐不予声张。但娘娘却是不能再留着了,想是会影响龙脉国祚。奴婢就特地过来送您一程,也好让您体体面面地走。”

    余西子僵直地将这些话说完,一字一句就像是事先排演好的,而后更是从袖中拿出了一枚瓷瓶。

    “不、不、不……”

    成海棠有些惊惶地摇着头,发了狠攥着头顶上的帷幔,竟然挣扎着半坐了起来,“我是堂堂的东宫侧妃,你有什么权利做这种事!太子殿下呢,太子呢?我要见他,我要见太子!”

    她才刚刚顺利产子,还没有来得及享受随之而来的荣耀和尊贵,为什么就要死了呢?不会的,一定是她在做噩梦,梦还没醒,而现在她不仅要见她的孩子,还要禀报给明光宫和昭阳宫那里,太后和皇上一定会非常高兴,也一定会褒奖她的。

    “殿下现在沉浸在丧失爱子的悲痛中,是不会来见您的。娘娘,奴婢劝您还是听话一些。”

    通体雪白的瓷瓶在掌心中散发出妖异的光晕,上面的纹饰却赫然錾刻着“鹤顶红”三个嫣红的字,娟秀的楷体,却是要命的毒药。成海棠难以置信地望着余西子的脸,又看向她手里面的瓶子,怔怔地掉不开视线。

    痛失爱子……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

    “不,不对,你在胡说,你们都是胡说。本宫生下来的是一个健健康康的婴孩儿,不是什么死胎。你这个假传旨意的贱婢,为什么要这么对本宫?”

    成海棠疯了,用了仅有的气力,拽着身下的锦缎被褥就下了床。打磨得光洁的指甲成了最锋利的凶器,张牙舞爪地朝着余西子扑过来。

    ——孩子,她要她的孩子!

    最后还是那几个伺候她分娩的宫婢赶过来,将成海棠双臂后拧着架开,才将余西子救了出来。已然是发髻凌乱,秀丽的脸颊上生生刮出了血痕。余西子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望着被几个宫婢摔在床榻边的成海棠,心中的骇然让她哆嗦着不敢上前。

    “余司宝在磨蹭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那宫婢严厉的嗓音将她吓得一个激灵,余西子惨白着脸,犹豫地望着成海棠,落在眼底的却是那几个宫婢阴沉而残忍的容颜。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余司宝还想着反悔么?难道你忘了主上的话了么!”

    余西子猛地颤抖了一下,是啊,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退路呢?就算她退却了,成海棠会饶过她么?那沈芸瑛又会绕过她么?

    死死地咬紧牙,余西子把心一横,握着手里面的瓷瓶就朝着成海棠走过去。被架起来的女子不断地挣扎,垂死挣扎,死命紧闭着的嘴唇,被硬掰开,药液倒进去少许,沿着嘴角流淌下来,流到脖颈上,晕开一片猩红色的气息。

    最后那几个宫婢实在没了耐心,手上下了狠力,两根手指一端成海棠的下颚,只听轻微的“咔吧”声响,她的下颚被卸掉了。成海棠蓦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声,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簌簌滑落。

    余西子吓得手一抖,险些将瓷瓶扔在地上。那宫婢索性扶着她的手,硬是将剩下的药灌进了成海棠的喉咙里。

    “啊……”

    凄厉的惨叫声震荡耳鼓,余西子捂着脸,痛哭流涕地跪了下去。

    那几个宫婢见事成了,也不再管她,松开了拧着成海棠双臂的手,像一块破布般将她扔在冰冷的地上。又将滚落在地的瓷瓶捡拾起来,就动作麻利地离开了寝阁。

    两腿间还残留着血,尚未干涸的痕迹,嫣红中泛着乌黑;

    鹤顶红之毒,见血封侯。却因为某种讳莫如深的原因,延迟了毒发的速度,也没有七窍流血,那大量的、充满了腥味的血水,只是从她的两腿间潺潺流出,很像是羊水破了的感觉。

    余西子却忘了自己是如何离开浣春殿的,等她从侧殿出来,拐进甬道时就像个半死不活的人——她解脱了,或者说逃过一劫,可恐惧和慌乱从身体抽走的一瞬连带着将她所有的力气都吸干,以至于她连行走都感到困难,汗如雨下,整个背都已然湿透。

    她知道,殿内那原本美丽高贵的女子,正躺在血泊里,嘴巴一张一阖,静静等待着死亡。

    不知等到何时,那扇厚重的殿门又被推开了,一双纯金色的绣履踏着厚绒毡毯,每踏一步,都仿佛步步生莲。等她徐徐地来到成海棠的跟前,就在距离她的脸很近的位置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

    鞋的主人有着很柔软动听的嗓音,成海棠张着嘴,口水顺着嘴角淌出,仍是能辨认出进来的人,因被卸掉的下颚而口吃不清地道:“是余西子,她、她和殿里面的几个宫婢一并陷害于我。妹妹,救救我……”

    含混的嗓音,一哽一哽的,仿佛是频临**的鱼。成海棠已经能感受到生命从身体里面一点一点的剥离,她恐惧极了,以至于根本没看出来自从晋位之后一直保持温和端庄的太子妃,此刻站在她跟前,是怎样一副冰冷的面孔。

    “可殿里面并没有人啊!”

    如她所言,自己可根本没瞧见什么余西子、什么宫婢的。

    沈芸瑛高贵地笑道。

    成海棠躺在地上,一只手抠抓着地毯,另一只手死死攥着沈芸瑛的裙摆,喉咙里面发出渗人的咕噜声,“求求你,救我……”

    “我的好姐姐,你难道忘了么,当初,你是怎么对我的。试问现在,怎么有资格求我救你!”

    “你……是、是你……”

    成海棠整个人哆嗦得痉挛,哽着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那锦衣华服的佳人瞧着她,露出一抹残酷的笑容,“没错,是我。不仅是姐姐,还有那个贱婢,好像……是叫‘红箩’的吧。”

    “姐姐怎么就不想想,在你做了那么多伤害我的事之后,我会轻易放过你么?还是姐姐真以为我什么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你下毒害死我尚未出世的孩儿,也是你刻意培植殿里面的那个婢子,表面上是在吸引太子殿下的注意、跟我争宠,实际上却是想利用她,要我的命呢。”

    “可我已经答应你,今后以你马首是瞻了。而你也与我许诺,要护我周全的……”

    成海棠泪如雨下,蜷缩在地上痛苦的呻吟。

    “是啊,本宫是曾今说过。然而那指的只是姐姐怀孕的这段时间,可不包括孩子出生之后啊!”

    沈芸瑛的嗓音轻轻的,仿佛是熏笼里面的烟丝,风一吹就散了,“现在孩子也生了,还有什么必要再留着你呢。也该是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了,不是么。”

    “您饶了贱妾,饶了贱妾……”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成海棠顿了一瞬,而后蓦地攥紧沈芸瑛的裙裾,“娘娘,贱妾以后再也不敢有忤逆之心,您饶了贱妾。那孩子才刚刚出生,你怎么忍心让一个刚出世的孩子就失去娘亲啊!”

    女子的声音凄惨,字字啼血;

    沈芸瑛睨着地上不住挣扎的人,乞、求,她甚至能从那瞳孔中看到她已经肝胆俱裂,世间万物的原始恐惧展露无遗。沈芸瑛的心弦不禁颤了一下,并非因为同情,而是一个人如此卑微地跪在脚下,仰面看着你,而你随时的一句话便能将她置诸死地。生杀予夺,尽在手中。

    已经忍耐了那么久,忍受了那么久,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亲手谋害了自己孩儿的女子,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尊荣和极致,还要为自己心爱的男人怀孕生子……直到现在,似乎一切都是值得的。原来报仇的滋味,是如此痛快。

    “姐姐是糊涂了吧……”

    她笑。

    “鹤顶红之毒,向来是药石无救。更何况,那孩子是本宫的,与姐姐有何干系?从此以后,那孩子会是东宫的嫡长子,姐姐泉下有知,也要感激本宫的……你就安心去吧,我的侧妃娘娘……”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轻无一丝重量地自唇齿间滑坠。

    就在她推开殿门的一刻,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沈芸瑛抬手挡了一下,略显得苍白的脸颊和唇瓣,却是弯起一抹优雅而血腥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