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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蒹葭领命,刚要退着下去,就见成海棠又向她招了招手;

    即刻再次上前,等弯下腰附耳过去时,就听见她压低了声音道:“待会儿,你再去带一个人回来,但切记不要惊动旁人。”

    蒹葭微怔,问道:“也是司宝房的么?”

    成海棠摇头,“现在是属于掖庭局里的了,是御马房那边最末一等的宫人。韶光。”

    未时两刻,天阴欲雨。

    乌云遮挡了太阳的光线,使得整个宫城都笼罩在了一团黯淡之中,黑云压城城欲摧。空气也随之闷热了起来,一重重的朱红宫墙,一道道的高耸城门,层层叠叠的围拢着里面的殿宇和楼台,到处都弥漫着一抹压抑的气息。

    在尚宫局的殿前广场,很宽阔的是一个地带,用方砖石铺成的地面上,还用莲花图籍雕刻着錾花纹饰,很是气派堂皇。

    然而在那广场的大理石雕栏前,却把守着一对对的宫婢,面无表情,都面朝着外面伫立,人数众多,严阵以待。她们虽无甲胄在身,周身却都散发出来威严而凛冽的气息,丝毫不输于那些宫城的戍卫,很是让人震颤。

    此时此刻,司宝房的宫人们排成队,从殿的南侧过来,后面还跟着司衣房的宫人、司饰房和司仗房的宫人;正对面过来的,是尚仪局的四房宫人;北侧逶迤而至的,却是尚寝局和尚功局……来的女官和宫婢加起来,足足有好几千人,每一个房都有尚宫局的宫人监督着跟随。因此完全是整齐而沉默的,连一丝议论的声音都没有。

    只是在她们还没站定的时候,殿前广场的不远处又来了一拨宫人,赫然是奚官局、掖庭局和太子内坊局……

    顿时就是一片哗然。

    尚宫局之前还仅是在小范围内的戒严和搜查,尽管后来又将很多人扣押审问,也并未造成太严重的影响。此时却不同,内侍省宫局六部显然几乎已经都到了,殿前广场上人头攒动,整整站了万余号的女子——在殿前方端石的平地上,是被带来的各局宫婢;而站在高处墩台上面的,却是尚宫局的宫婢,五步一人,十步一对,阵势甚为吓人。

    各局各房都穿着各自属于自己的宫装,不同的颜色和不同的腰佩,端的是非常显眼。

    韶光抬起头,正看到了从南侧走过来的绮罗,跟尚仪局的其他三位司级掌首走在最前面,后面是身着杏黄色宫裙的宫婢们——绮罗扬着下颚,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丝毫没有将尚宫局放在眼里。

    就在韶光看见她的同时,绮罗也瞧见了她。

    两人的目光一对上,彼此眼中有含着很深重的神色。

    “这究竟是想干什么,把我们都聚集到一起,想来个赶尽杀绝、一网打尽么?”

    “那尹尚宫可是刚刚又得到了明光宫的宠幸,故此怎么也得拿一两件事情来立威。只是瞧着这架势,倒是颇有当年闺阀时期的魄力呢。”

    闺阀……大清洗!

    在场有好些是宫中多年的老宫人,听到这样的议论声,无不是面面相觑,而后纷纷都露出一副胆战心寒的模样。

    当年的事情毕竟牵连了太多的人,也死了太多的人,是自帝国建立以来,宫城之中最血腥、也最残酷的一段时期。那些侥幸留存下来的人,几乎没有一个能够忘记的。

    就在这时,殿前广场上蓦然响起了沉重的锣鼓声,从尚宫局大殿的阁楼上开始敲,然后就是角楼上的,从南一直响到北,钟鼓依次被敲响。

    ——一声一声的鼓声,沉闷而压抑,震彻耳鼓,仿佛就闷闷地砸在了人的心上。

    却也带出了极致威严的气势。

    尚宫局之威,震慑六局,无人能出其左右。

    在沉重的鼓声中,尚宫局殿前的丹陛上,尹红萸穿着一袭烫红色团花绣白蝶牡丹的高腰宫裙,出现在了那红毯铺陈的位置上。裙摆上用纯金线绣出大朵大朵的花瓣,随着绣履翩跹,仿佛是活生生地绽开了一般,让人惊叹而眩目。

    然而那样颜色的锦缎宫装,尽管不是茜素红,却也是宫闱中不能够肆意穿得的。除了明光宫的谕旨钦赐,根本不作他想。

    殿前的很多宫人瞧见此,无不倒吸了口冷气。

    风吹起了那宽大的裙摆,缎料上面的红晕流动,宛若是滚烫的血光。尹红萸堪堪在丹陛上面站定了,挽着手,下颚高高扬着,未语先露出一个足够高贵的笑容:

    “今日将大家召集到此,只是想要就东宫宫宴上那婢女之死一事,做个简单的待查。另外,也是将尚宫局连日来的调查结果,在六局的面前做个简单的示下,也省得一处一处地跑。更避免有人穿凿附会,借机散布谣言。”

    一语毕,殿前广场上静了一瞬;

    而后,顿时就炸开了锅。

    只是为了示下,就将所有人召集过来。就凭一个尚宫局?!

    “不就是一个宫婢么,死也就死了,她待还能怎么着?要用我们的命来陪葬么?”

    “她是想做什么?”

    “莫不是真查出了些什么,否则怎么会……”

    在场的宫婢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很多司级女官站在队伍里面,无不是面沉如水——光是站在这儿,已经是辱没了各自房里面的威名,还得任由尚宫局这么吆五喝六的,就更是感觉到无比的屈辱。却都是敢怒不敢言。

    “大家稍安勿躁,请听尹尚宫训话。”

    站在尹红萸身侧的,是一个极其美艳的女子,高挑的身形,五官轮廓都很惹眼,在偌大的内侍省也是极是出色的。此刻堪堪站在阳光底下,只一个她,再也不用去瞧旁人。

    邬岚烟。

    那不正是尚宫局的旧一届掌首,就是尹红萸的前任,宋良箴的心腹爱将么。

    老人儿们一见是她,纷纷唏嘘不已。

    尚宫局曾经是闺阀中极重的一枝,也是由朝霞宫一手扶植起来的。那时候的尚宫还是苏尤敏,算得上是闺阀党同伐异、铲除异己的重要力量。以至于在明光宫崛起之后,尚宫局的作用,仍被太后沿用至今。只不过掌控女官由皇后娘娘的心腹变成了太后身边的红人。

    而岚烟,就曾是宋良箴极为器重的手下,在明光宫的大诛伐中出力甚多。后来宋良箴倒了,尚宫局迎来了新的掌事——尹红萸,她又倒戈相向,对宋尚宫极尽落井下石之能事。

    另外,她也有一个非常要好的知己,尚宫局里的另一个司级掌事,宇文蒹葭。

    就是那个一度被认为死在福应禅院里面的女官,棒杀。而今却悄无声息地进了浣春殿,直接伺候侧妃成海棠。

    此刻,邬岚烟说完,就朝着尹红萸敛了下身。

    尹红萸颔首,随即朝着丹陛下面的人开言道:“想必大家都知道,这一次的调查是由尚宫局、宫正司和内侍监三处合一,最后对明光宫出一个结果。尚宫局的调查,承蒙各处掌事的大力配合,进行得很是顺利,我在这儿像各位掌事,道声感谢。”

    说罢,煞有介事地挽手行礼。

    尹红萸的嗓音很亮,提高了的声线,在殿前广场上一传很远,很清晰地传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际。韶光站在队伍里面,此刻根本不用刻意去听去看,就能感觉到周遭涌动着的一脉脉愠怒的、不甘的、隐忍的、嘲讽的……甚至是钦羡的、嫉妒的情绪,都毫不掩藏地表露无遗。

    她所在的掖庭局排得很后,前面是奚官局,再往前则是宫闱局。就在这时,忽然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就直直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韶光抬起头,隔着上千个宫人、南北广场百里的距离,一下子正对上了丹陛上的、那一道似笑非笑的目光。

    有着艳丽面容的女子,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多么恰到好处的距离,若是再隔得远些,视线就模糊了。也就看不清楚了。两个人的视线就这样相遇在一起,邬岚烟挑起了半边唇角,带出一抹挑衅的神色——

    那里面的意味很明显,仿佛就是在说:昔日朝霞宫的近侍大宫婢,别来无恙?

    韶光的眼睛不由眯了一下,带出一抹危险。

    而此时此刻,在殿前不远处的一道廊桥上面,却有两道身影并排站在月檐下。落日的余晖斜斜地照射过去,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藤木铺成的桥面上,互相交错,又相映成辉。

    两处相隔不远,但廊桥架得很高,远远高出殿前广场许多。

    殿前的人、包括站在墩柱上面把守的那些尚宫局宫婢在内,都看不到廊桥上的人;桥上面的人看下面,却是一清二楚。

    “刚出笼的小鸟,不太听话呢。”

    夕阳橘色的光线打在侧脸,满是皱纹的面颊上,眼睛眯着,却仍保持着笑容可掬的模样。赵福全摸着下巴说到此,不由啧啧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