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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俊彦突然从梦中惊醒,艰难地睁开双眼看向窗外,外面狂风大作,从窗户细缝里窜进屋来的风“呜呜”直响。

    他忽然就觉得心情烦躁,刚才明明是一个噩梦把他给吓醒,可是现在怎么也想不起刚才梦中的情形,只是心中一直有一种不安,如何也驱散不了。

    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愣怔了几秒,才能反应过来。房间给安然睡了,每一晚他就在沙发上随便躺一下。基本上他是睡不着的,除了是沙发太窄太小之外,更多的是想着周梓霏。

    几天前安然回来告诉他,周梓霏已经知道了他的每晚都会去医院,现在她说晚上不需要他们的陪护了。

    周梓霏知道,他一点都不意外,她是个多么聪明的女子。可是,明知道他的出现,却仍然装作不见,便是她不愿相见不愿面对了。

    她对他是恨吗?如果仅仅是恨,他愿意她用仇恨来记住他一辈子。甚至,他已经不奢望周梓霏对他还有零星的爱意了,爱与恨的折磨,不是她的身体可以承受的。所以,单单是恨他就足够了。

    他叫了安然两声,也没听见回复,看看时间,她应该去医院看周梓霏了。他已经几天没见周梓霏了,现在连偷偷跑去见她一面都变得如此奢侈。

    这几天无所事事,也提不起精神去上班,只能一直请假下去。好在公司老板挺看好他,而且上次也帮公司拿下一个大项目,现在的休假算是给他的慰劳,不过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收拾好心情开始工作。

    电话响起的时候,他还在发呆中,愣愣地拿过电话,还没开口说话,安然急速的话就已经传了过来,“俊彦,梓霏……梓霏她出院了,梁医生他说他们今天的飞机离开,喂?你听到我说话吗?俊彦!你现在去机场还来得及,你赶快去吧!俊彦?!”

    “知道了。”相比安然慌张的语气,安俊彦的语气就像狂风暴雨过后的一阵清风,轻易地就抚平了安然急躁的情绪,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听见了忙音的讯号一直回荡。今天天气不好,希望这雷暴雨能稍微拉住他们离开的步伐,让安俊彦能够追上,哪怕是只见一面。

    而安俊彦挂了电话之后,整个人埋在沙发里一动不动。他是知道了,知道了她要离开的消息,知道了他们注定分开的结局,知道了他们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悲剧,知道了他不能去追她的痛楚。

    当时周清阳的话语一直回荡在他耳边。他承认自己不是个伟大的人,不能做出那些所谓她幸福他便可以放手的壮举。

    可是现在关系到的是她的身体,看着她日益消瘦,每天受到病魔的折磨,而这些刺激几乎都是他带给她的,他还怎么能留在她的身边。他多在她身边停留一分,她离死神却更近了一步。

    既然这样,他只有选择放手,成全的不是她的爱情,仅仅是想挽救她的生命。

    同一时间,周梓霏站在机场的大厅里,看着人来人往的旅客,忽然觉得有一丝恍惚。她突然想起,似乎自己这些年来到机场都是如此这般带着沉重的心情。

    第一次从B城到G市,那时候爸爸的误解让她喘不过气,她走得很失望;第二次从G市到西班牙,背着公司同事的误会被童皓民送走,她走得不甘心;此时,从G市到悉尼,要带着斩断过往的决心,去面对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未来,她走得十分不安和惶恐。

    现在的她,身上背负着爸爸和童皓民的期待,心中很难轻松起来。再加上,要将早就深入骨髓的安俊彦从心底深处连根拔起,那将会是一段既漫长又艰苦的过程。

    “真的要走了吗?”童皓民办完登机手续,回到周梓霏身边时却听到她这样的一句低低问话。像是在问他,又像是自言自语。

    可是他还是回答了她,“嗯,要走了。”

    “不回来了吗?”

    “不回了。”童皓民知道她心底的不舍,要她离开自己的国家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去生活,这并不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情,恰恰相反,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她的挣扎、她的害怕和她的不安。

    可是,她的身体已经不容她任性了,只能强硬地将她带走,才能给她带来一丝希望。

    这次离开也并不容易,她的身体其实并不适合坐飞机,特别是长途的飞行。所以梁医生这几天一直有给她打针做强制的治疗,暂时压抑住她心脏的负担。

    可是这些治疗都是会有后遗症的,等药性过了之后,只怕她会更加辛苦。而且,在飞行过程中也怕会出什么意外,所以他特意雇用了一个梁医生接受的专业医生陪同在旁。和航空公司的沟通也是一场硬仗,要让一个心脏病严重患者坐长途机,这是十分鲜见的事。

    不过好在航空公司了解到她是要到澳大利亚进行紧急手术,而且也配备了一个专业的医生,也把头等舱全包了起来,才愿意答应他们的申请。

    “霏霏,走吧!”

    周清阳在前面呼唤,把周梓霏的思绪拉了回来。周梓霏转身,透过大大的落地玻璃看向外面,一块雨帘挂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上,让人看不到远方。

    她看了一会,转身的时候,双眼已是带着决绝的神色。她似乎听到心底深处有一把熟悉的声音在呼唤,让她回头,可是她却死命忍着,在童皓民的搀扶之下一步一步迈向安检处,把过去的人和事全部都抛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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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梓霏是在睡梦中痛醒的,心脏的位置如被撕裂一般,疼得她不得不叫出声音以引起病房外护士的注意。

    不过几秒的时间,Thyme就冲了进来,看到她疼得在病床上翻腾的模样,神色变得十分紧张,马上叫来其他护士通知她的主治医生,并且安慰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尽管她显得疼得连话都说不了,可是她还是扯了一个黯淡的笑容。她的身体她是清楚不过的。以前经常听老人家说人死之前会有回光返照。

    刚才梦中的一切如此真实如此清晰,从小到大二十多年的时间在短短的梦中就被她回忆起来了,这该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吧。

    到了澳大利亚之后,她的情况时好时坏。因为心室炎症的关系,所以心脏修补的手术一直没能进行,只能通过各种仪器来抑制心脏缺损的恶化。

    等到最近心室炎症有痊愈的趋势了,她的主治医生也不敢随便进行手术,因为她的身体因为各种药物的副作用影响,已经虚弱到一定程度了,任何的手术可能都会要了她的命,因此一直没将手术提上日程。

    到悉尼时,这里还是炎热的夏天,转眼便到了寒冷的冬天。半年的时间,周梓霏觉得自己该感激上帝了。

    早上给安然和安俊彦都打了电话,这些日子以来搁在心上的担子放了下来,整个人一下子就觉得轻松了。其实,对安然和安俊彦的愧疚从离开的时候便有了,她就这样悄悄地离开了,突然就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了,她是不安心的。

    而对安俊彦所有的恨意也随着那通电话而结束,再多的错也不是他的错,在这两个家庭的悲剧里面,他或许是最悲惨的那一个吧。他失去了爱人失去了亲人,失去了一切可以让他坚持生活下去的动力,却也只能坚持着。

    那么对安俊彦的爱呢?周梓霏已经说不清现在对他剩下的感觉是什么了。她还是想念他,听到他的声音还是感动到想哭,可是现在似乎也失去了当初那种为他可以不顾一切的冲动。

    她知道有些变化正在心底深处慢慢发生着,可是她不敢确认,也害怕去承认。一个支撑了她十年多的信念,她很怕就这样被自己否决了。

    没容得下她多想,她的主治医生很快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他粗略地给她检查了一翻,神色十分严肃,转头跟Thyme说她赶快通知她的家人,然后又让其他护士通知其他医生准备马上进行手术。

    她心口的位置仿佛已经疼得麻木了,只听见护士们各种匆忙的脚步声。她只觉得白色的灯光十分耀眼,让她不能睁开双眼。

    过了一会,Thyme过来替她带上氧气罩,她挣扎着摇摇头,问,“Whereismydad?AndAlvin?”(我爸爸在哪里?还有Alvin呢?)

    Thyme一边给她带上氧气罩,一边安慰道,“他们赶着过来了,马上就到。”

    说完,Thyme和另外一个护士就将她推出了病房,往手术室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