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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场设在士林开发区内的一所职业高中,地方偏远,周能从未去过。到家后她搜索地图,只能确定没有公交车途经开发区。周母切了西瓜,端给周能后看了眼电脑,说道:“直接打的过去,不差那点儿钱,你中午要是赶不及回来,就在那附近随便吃点儿。”

    周能咬了口西瓜,汁甜爽脆,她又连着啃了几口才说:“开发区那里还不知道有没有饭店,我到时候看情况。”

    周母点点头:“反正我家里给你做着饭,你考完了先打个电话回来。”

    周母这次极其认真,她提前买了香烛,准备明日上庙里替周能祈祷。

    从前周能中考,周母瞒着她去寺庙祈福。小河黑浊,岸边没有护栏,狭窄水泥小路直直通来,周边只有几间破旧平房。寺庙在小路中段,深藏在绿丛中。周母从小路头上开始祈福,走三步一叩首,炎炎夏日汗流浃背,起身时头晕目眩,短短的路程她行了半个多小时,进入寺庙时她早已精疲力尽,幸好最终结果如她所愿,三年后的高考她如法炮制。

    周能高考结束后才知晓此事,又疼又气,被周母拖着去寺庙还愿,她站在文智菩萨面前,心中默念佑母永安。

    现下她见周母坐在沙发上整理香烛,又往红包里塞了两张百元大钞,她愧疚侧身,纠结的徘徊了一阵,又转身回到卧室继续复习。

    那头冯至已经驶离了市区,正在高架上蜗牛慢爬,收音机里播报着当地新闻,前一阵褚钱大桥坍塌,半挂车捞起时车内的司机已没了气,主持人正在批判大桥质量,又感叹人祸比天灾更加可恶。高架上车流涌动,下一秒结束了堵车,四轮齐擦着地,绝尘在灰烟茫茫中。

    到达中隽时已夜深人静,冯至早熟悉了小镇的早眠,城桥下船舶停靠在岸,道旁的平房危危伫立。驶到中隽小学附近时,他见梧桐树下还有老人躺在竹椅上扇风乘凉,细细碎语溢在静谧小镇,闲逸似仙。他不禁松懈了连日疲惫紧绷的神经,愈发急切的想给周能惊喜。

    周母调暗了客厅的水晶灯,催周父去煮宵夜,又叫周能出来看会儿电视。

    宵夜刚出锅,冯至就立在了周家门口,叩了三声才有人来开门。周母愣了愣,“小冯?”

    冯至赶紧问好:“阿姨,这么晚了,打扰您了。”他将手中的礼品袋举起,笑说,“在南江随便买了点儿,都是些补品,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周母连忙推谢,不知不觉的便放了冯至进屋。

    周父端出宵夜,乍见冯至时也愣了愣,朝着正在厨房偷吃的周能喊:“能能,小冯来了。”

    厨房里突然锅碗瓢盆“哗啦啦”响了两秒,周能手忙脚乱跑了出来,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冯至见她呆头呆脑,笑道:“不是说好了送你回来嘛,这下我只能送你回去了。”

    周父在旁插话:“那小冯也一起吃点儿吧,趁热吃,凉了就变味儿了。”

    冯至自然应下,顺势坐到了周能边上,吃了两口就夸起了周父的手艺,又和他们讨论起了那些旅游城市的特色。

    冯至的见识并不比周父周母少,启了话题后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字斟句酌沉稳爽利,周父渐渐有了深聊的兴趣,还是周母朝他瞪眼咳嗽,他才敛了色。瞧了眼挂钟,周父开始逐客:“哟,没想到这么晚了,小冯那你快点儿回去休息吧。”

    冯至侧睨周能,希冀她会开口留他,谁知周能嚼个不停,含含糊糊的顺着周父的话说:“是挺晚了,你快点走,一会儿宾馆都没了。”

    冯至瞠目怒视,见周能丝毫没有领悟,他只能垂头丧气的与二老告别,依依不舍离开。

    第二天冯至早早醒来,沿着小镇的街道转了一圈。店铺早已开始做生意,他见一家拐弯处的小店竟销售进口零食,新奇的走进去观摩一番,顺便买了些周能钟爱的食物。

    慢悠悠的走到了田径场,他担心那三人还未起床,正想继续晃悠耗时,抬眼间就见周母挎着购物袋从楼道口出来。他上前几步招呼:“阿姨,这么早出门啊!”

    周母没料到他一大早就出现,回神后面无表情说:“嗯,你也这么早啊!”

    冯至笑道:“早睡早起。能能也起了吗?”

    “她早起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士林了。”周母侧头看他,“家里没人,他爸爸去找朋友下棋了,你就这么呆着?”

    冯至奇怪道:“能能去士林做什么?”

    周母诧异:“去考试啊,事业单位的考试,能能没跟你说?”

    冯至一怔,愣愣摇头,心口沁凉沁凉的。

    周母立时明白过来,竟有些幸灾乐祸,强忍笑意想了想,她干脆说:“这样吧,你跟我一起去上香,保佑能能这次考上好的单位。”

    冯至铁青了面色,憋着气应了下来。

    周母不让冯至回宾馆开车,疾步朝寺庙走去,说道:“总共就这么点儿路,走着去才有诚意。”

    冯至连连说“是”,缩小步子亦步亦趋紧跟周母。

    走至一条偏僻街道,拐了个弯就见一道小路直直通向前方。小河上漂浮着油污垃圾,岸旁的土壤里载着一株株青菜,在烈日下萎靡不振。

    周母突然收步,侧睨着冯至说:“我从这儿开始拜,你呢?”

    冯至不解,“什么?”

    周母瞟他一眼,立刻跪了下来,伸臂趴伏,再弯臂收势,起身重复动作,接连三次后才继续前行,走了三步又停下,继续之前的动作。

    冯至错愕的喊了一声,见周母不悦瞪来,他连忙阖上嘴,面色古怪的瞅了她半响,咬了咬牙,立到她身旁愤愤跪下。

    冯至人高马大,跪地时能将灰尘石子激起三分,学着周母的动作笨拙拜伏,还需跟着她振振有词轻念保佑的话语,光天化日崇阳迷信,羞红了他一张老脸,偶尔有人路过,便直直得盯着冯至猛瞧,就差没拿手机摄录下来。

    这一条小道时常有上了年纪的阿姨大妈们虔诚行跪礼,却从未有过男人,尤其是年轻俊朗的男人做这些事,冯至难免成了异类,招来侧目也不足为奇。

    完整的一套动作下来,冯至面红耳赤笔挺站立,见周母隐隐露了笑意,他松了口气,转眼又含了半口梗在喉间,他直楞楞的瞧着周母继续跪地动作,起伏间干脆利落,仿佛早已做惯,他眼角不禁抽了抽,头痛抚额,继续跟上。

    待裤膝处磨得泛白,膝盖微微泛痛,冯至才见到了期盼一路的寺庙,狭小普通,跨进门槛后是一间饭堂,再往里走便出了屋,正前方的正殿终于出现在面前,冯至大汗淋漓,压制着怨怒随周母叩拜。

    周母带着他走到侧边的文智菩萨面前,“你要虔诚的说,保佑能能考上事业单位。”

    冯至笑应下来,嘴里念念由词,心中却说着反话,只望菩萨让周能失利,他日后再来还愿答谢。

    近午时周父来电,周母走出正殿接听,侧间正在举办法会,前方食堂已设下斋宴,周母挂断电话后对冯至说:“她爸爸说她中午在学校附近吃了,那咱们就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