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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宁泉近段时日并不好过,领导几次三番明里暗里的施压,恐他功高盖主,同事更是时不时的冷嘲热讽,褚钱的香饽饽半途换人,公司里猜测纷纭。甘宁泉虽有野心,却更热爱这份工作,他只想尽最大努力设计出最完美的方案,可替换掉他的主设计师却不给他半分面子,不管有理无理,都将他的建议驳回。

    甘宁泉接到周能的电话时,正将自己关在办公室。外头的员工们都在讨论张贴在公司茶水间的升职通告,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升职的两个名额中,其中竟有甘宁泉,原先与他争锋相对的同事开始惴惴不安,生怕他秋后算账,又有人猜测老总的各种用意。

    甘宁泉静听周能说完,手上已忙不迭的在收拾文件,将外套挂上胳膊边走边说:“我来你宿舍接你,你别乱跑。”

    周能赶紧道:“不用来接我,我现在出门。”她报了一个地址,就匆匆挂了电话,又打给冯至:“你到哪里了?”

    冯至瞄了眼前方路况,烦躁道:“还在褚钱这儿呢,电台里说前边儿的桥塌了,一辆重型半挂车掉到河里了,一路全堵在褚钱桥头。”

    周能担忧问:“那你没什么事吧,能不能回来?”

    “能,就得晚点儿,等着交警疏通一下。”冯至让她先去别人寝室坐一会儿,傍晚闷热无风,没有冷气实在难熬。

    周能吞吞吐吐的应了下来,看了眼挂钟,她换上鞋子便出门了。

    甘宁泉坐在咖啡厅靠窗的角落,见周能满头大汗的出现在门口,他忙招来服务生点了一杯冰饮,又问周能还要什么。

    周能摇摇头,“不用了。”坐下后她见甘宁泉面有倦意,关切道,“你工作是不是很忙?”

    甘宁泉淡笑道:“还好,这几天稍微忙了一点儿,我就没去找你。”

    周能“哦”了一声,咬唇思忖措辞。她忆及之前的数次交谈,均是无功而返,不免有些烦躁,只望今天能将事情说清,至此以后回归从前。

    冰饮端了上来,周能小啜一口,定定凝着甘宁泉说:“哥,表舅妈说让我来劝你去相亲。”

    甘宁泉一怔,笑了笑说:“你就是为这个特意来找我出来?”他见周能点头,颊上笑容敛了下去,片刻又强扯起来,淡淡道,“难得出来,你还是想想要吃什么吧,一会儿我带你去吃饭。”

    “我在酒店里吃过了。”顿了顿,周能蹙眉说,“哥,你别惹表舅妈不开心,嫂诺一姐都快要结婚了,表舅妈一定着急,我也着急。”

    甘宁泉笑看她,“你着急什么?”

    周能翕张了两下唇,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甘宁泉敛了笑,朝窗外瞥去。暮色低垂,尽头处红霞若隐若现,另一边浅月已升,半挂在薄云中,银白的小点在灰蓝霞灿的空中突兀占据一方,东西两瓣的分界线无影无踪,却谁也无法在同一时间,跨向彼此的地域。

    他摩挲着手边的咖啡杯,低低道:“我总觉得,我才能给你一切,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是这么觉得。”他深深看向周能,“能能,是我自己发现的太迟,我以为你还是那个小不点儿,我想竭尽所能的宠你疼你,可原来我早就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周能局促不安,挪缩着靠向了椅背,惴惴道:“哥,你别说这些了。”

    甘宁泉痴痴摇头,“就算我不说,也不能改变什么,我爱你,没法去爱别人,你要我去相亲?那对其他人会有多不公平,我已经伤了诺一,不能再伤别人。”

    周能脱口道:“那你就别爱我,我不爱你,你也别爱我。”

    甘宁泉一愣,蹙眉凝视:“你不让我说那些话,你也别总对我说这些话。”

    周能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了一阵,她才开口:“冯至前几天说要结婚。”她见甘宁泉突然颤了颤,心中微觉刺痛,狠下心涩涩继续,“他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好,相反,他对我很好,很好很好,我真的很喜欢他。”

    甘宁泉怔怔瘫坐,空洞凝视周能,却只觉她的轮廓突然模糊,红润小唇一张一合,吐着些让他叫嚣的字句,再凝神时才发现黑幕已经拉开,路灯齐盏,咖啡厅的幽光在夜色下尤为冰寒夺目。

    他喉涩难言,急喘着猛灌了几口咖啡,苦涩盘旋舌尖又没入咽喉,他呛进了气管,顺势酸涩猛咳,眼角不知不觉沁了泪。

    周能连忙抽了纸巾递给他,“哥,你没事吧?”

    甘宁泉接过擦了擦嘴,仍在轻咳不断,摆了摆手示意没事,他才沙哑开口:“别结婚!”

    周能一愣,讪讪道:“哥”她思忖着说,“我就算不跟冯至结婚,迟早也会跟别人结婚,你是我最亲的人,我爱爸妈爱浩浩,我对你的感情就像对他们的一样,永远都不会变。”

    字字句句幽幽灌进脑海,甘宁泉想着她的那句“我爱爸妈爱浩浩”,为什么接下来没有“也爱你”,原来她已谨慎如此,连一个“爱”字都不愿施舍,刀剐心脏,渗血沁骨,他再也说不出话。

    彼时冯至刚赶到周能的宿舍,屋内遍寻不到人,他逮着人问:“有没有见着周能?”

    那人乍见冯至,战战兢兢回答:“没见到,冯总,要不我帮您找找?”

    冯至想了想,挥手让她走了。径自回到宿舍里,他四顾一圈,卷袖开始收拾。周能的衣物不多,三两下就全叠进了行李箱,他又将目光移向书桌,红皮书本已经显旧,看似平日经常被翻看,他略略不快,将书掷进了衣柜,又拖着箱子跑去了宿舍楼外头,心愿得逞,他喜难自控,正想打电话给周能,却见前方车灯闪停,周能从车里下来。

    甘宁泉急急解开安全带,跨出车门拽住周能,“我可能出国几年。”

    周能愣愣转身,甘宁泉又说:“公司在那里开了分公司,派了我和另一个同事去拓荒。”他手中攥紧几分,低低道,“你来电话之前,我本来打算辞职的。我可以在士林开一家小公司,你可以找一份轻松简单的工作,你爸妈最希望你能这样平平安安。”

    他还想继续说,却突然有一道低沉的声音溢来打断:“不劳你费心,能能的平安我来给,我来负责!”

    冯至沉脸上前,将周能一把拽过搂紧,瞥向甘宁泉嗤笑道:“做哥哥做到你这个份上的,也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你放心,以后你再不用劳神了,我和能能结婚以后,我会把我的丈人和丈母娘照顾妥当,大家住一起也不成问题!”

    甘宁泉沉眸看他,隐忍不语。周能终于小声开口:“我会平平安安,你也不要辞职,出国好,表舅和表舅妈一定会开心的,如果可以,你周末也可以回家看看,表舅妈只想介绍女生给你认识,说不定见到面,你会很喜欢。”

    冯至不愿他们两人多聊,冷冷一笑,插话道别,扯着周能的腰便走。

    行李箱倒在吉普车边上,冯至将它抬起,重重扔进后备箱,又拽着周能将她塞进车里,发动油门疾驰而去。周能不安回头,见甘宁泉仍站在原地,暗色下辨识不清他的表情,灯光愈拉愈长,渐渐暗淡消逝,徒留黑洞洞的幻像,干干净净没有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