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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平一直在后衙等着叶老回来。

    夜里子时,叶老才带着半身泥浆仓促回到县衙。

    他身上还带着湿气,鬓角细纹密织,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黯然冰冷的气息里。

    原来是王县令心系河堤,一行人半夜赶往那里查看。

    陈平没有急着询问,而是将小炉子上的热水倒在木盆里端了过去。

    叶老将冰凉的手浸在热水里,麻木的关节跟着都动了动。

    他的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舒坦之色,反而很是愁苦。

    县衙内脚步走动声此起彼伏,在夜里显得异常刺耳。

    叶老深深地叹了口气。

    形势的严峻程度远远超出所有人的预料,甚至比早先设想过的最坏情况还要恶劣几分。

    叶老原本以为河堤这等重要防御工事,就算再怎么破败也不至于完全不能用。

    可刚才他亲自去那堤上走了一圈,看见那河道上的碎石烂木、渗出的水渍时,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本应该是土石夯筑结结实实的河堤,此时变成了一片烂泥土堆,见不到多少砂石和竹筋。

    没有这两样物料,河堤如何挡得住洪峰强烈的冲击。

    简直如螳臂当车!

    叶老就算有擎天之智,面对这烂摊子一时也是束手无策,不知该从何开始。

    整修道路还可以就地取材,实在不行只需夯筑泥土,也能勉强通行。

    可河堤万万不能如此轻率的,必须得用竹筋编成大框,然后将鹅卵石或大石块填充进去,才能作为河堤的基座。

    制作几十里这等基座所需耗费的银钱巨大,绝不是一个小县城能够拿出来的。

    就算王县令把此次修筑道路剩余的钱粮,全都投入到河堤修筑上,也顶多只能加固一下关键部位。

    真要想将几十里河堤彻底翻修,非得朝廷大笔拨款不可。

    想到这里,叶老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他就算有着再多的学问,在这件事情上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直呼奈何。

    当叶老将现状告知陈平之后,陈平却安慰着说道。

    “老师无需忧心,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咱们最紧迫的事情,并非是加固河堤,而是测量和挖掘泄洪渠。”

    “只要度过了这道难关,后续可再想办法向朝廷申请修筑钱款。”

    叶老摇摇头说道:“你有所不知,朝廷的钱粮开销绝大多数都是有成例的。并不是皇帝和朝堂想要怎么用,就能怎么用。”

    “而且我大誉朝自开国二百四十载以来,人丁繁衍日盛,荒地开辟愈多,尽皆倍于开国之时。”

    “唯有朝廷赋税一年比一年减少,去年甚至只有国朝初期的半数左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是叶老第一次向陈平提及朝堂上的事情,直接让他脸色愕然。

    他惊愕的是,大誉王朝的财政情况竟如此恶劣。

    一个国家的税收能力,几乎就等于掌权者对所有力量的控制能力。

    如今空负一个太平盛世的名头,不想内里虚弱至此。

    陈平沉默了片刻,方才声音低沉地说道:“看来向朝廷申请拨款,怕是也行不通了。”

    没有朝廷拨款,王县令就算再怎么有名望,也绝不可能再施一次捐献修路的故技了。

    普通的平民百姓的捐助本就是杯水车薪。

    而乡绅富商大多趋利而往,固修堤坝耗资甚巨,亦非朝夕可成,于己并无任何实在利益,他们怎可能再次伸出援手。

    如要博个乐善好施的清名,在修路之事上他们已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