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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如丧考批的匈奴使者之后,刘胜自也敛去面上戏谑之色,稍带严肃的坐直了身。

    在殿内群臣百官身上扫视一周,虽然什么都没说,目光中所含的意图也十分明显。

    ——怎么说?

    ——朕这么搞行不行?

    ——大家伙儿觉得怎么样?

    而在刘胜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殿内众人也各自敛去面上轻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还是低头陷入沉思之中。

    爽不爽?

    爽!

    简直爽极了!

    方才,发生在宣室殿内的那一幕,是有汉以来,汉家在面对匈奴人时最强势、最澹然,也让人感到最爽的一次,且没有之一!

    但国家大事,尤其是战略层面的大事,从来都不是爽文。

    像刚才那样让人酣畅淋漓,让汉家君臣扬眉吐气的场面,是需要以硬实力来做保证,并且同样需要承担相应的后果的。

    就好比一个瘦弱的青年,在五大三粗的面前装掰,那就肯定要被胖揍一顿;

    和身材相差不多的人装掰,也大概率要起一点肢体冲突;

    就算是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和一个看上去瘦弱无比的人装,也同样需要承担小概率的‘阴沟里翻船’的风险。

    而具体到国家层面的战略决策,也是同样的道理。

    ——去年春天,匈奴单于派人来长安装掰,刘胜没给面子,于是匈奴人就入侵了北境四郡,为自己找回了面子。

    虽然找回来的面子,最终在秋后的马邑连本带利的还了回去,但汉匈双方之间的战略处境,依旧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

    即:匈奴人依旧可以凭借骑兵集群的超强机动性,牢牢把控着对汉家的战略进攻权;

    而没能完成骑兵建设进度的寒假,也仍旧只能以轻重步兵、弓弩集群,依城池雄关而受,屈居战略防守态势。

    说的再直白一点,就是任何一场汉匈战争,都需要匈奴人说‘打’,才能真的打起来。

    如果匈奴人不愿意打,那就只需要不派兵南下,仗就根本打不起来——汉家根本没有能力打入草原腹地,根本没有能力出塞主动求战。

    所以,刘胜先前那句‘寇可来,我亦可往’,其实依旧还是美好的愿景,或者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牛皮、

    至于现在,在匈奴使者狼狈离去之后,汉家君臣要考虑的问题,就要变得现实得多。

    “陛下。”

    “北蛮使者说,匈奴人在西方找到了那个极为富庶的国家,臣认为我汉家,不可以不慎重对待。”

    “若那个国家果真那般富庶,又果真具备高超锻造技术的匠人,以及比匈奴胡马还要更好的马种,那对我汉家而言,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陛下或许应该派人去找长安侯,好好打探打探这个消息的虚实······”

    听闻此言,刘胜面上严肃之色稍敛去些许,眉宇间却也稍带上了澹澹的严肃。

    “不必。”

    “匈奴人找到的那个极西大国,朕听长安侯提起过。”

    “——名曰:大宛。”

    “大宛国大致位于幕南西北数以千里,距我汉家足有上万里之遥。”

    ···

    “大宛国人碧目、褐发,也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甚至是典籍。”

    “其以黄金铸币,其上还纂刻有大宛始祖的头像。”

    “其有马,曰:大宛天马,也被草原百蛮称之为:汗血宝马。”

    “其匠人多有精通青铜器冶炼者,虽不比我汉家乃至故秦,却也比匈奴人好了不知道多少。”

    ···

    “对于大宛国,长安侯的了解也只有这么多。”

    “再去找人探听,恐怕也得不到更多有用的消息了。”

    澹然道出此语,刘胜便稍侧过头,对中郎将周仁递去一个眼神。

    片刻之后,便见周仁招呼着几名中郎,将一口巨大的木箱抬上殿内,再由周仁依次取出箱内竹简;

    轻咳两声清了清嗓,便将汉家目前掌握的消息,尽量细致的摆在了汉家君臣的面前。

    “大宛(dàyuān),大致位于匈奴龙城以西八千余里,有其言、其字、其俗、其神。”

    “其西北邻康居,西南邻月氏、大夏,东北临乌孙。”

    “其民杂牧、耕为生,耕以稻、麦为主,牧以汗血天马扬名于草原百蛮之中。”

    “其匠可冶青铜兵刃如剑、矛,可以青铜为面而铸圆盾,且以此为军。”

    “其军事一手持矛,一手执盾,腰系长剑,出则为阵,以盾墙、矛阵而进。”

    “先孝景皇帝六年春,长安侯传回奏报:匈奴西进,于大宛相遇,以骑一万二千敌大宛步卒八千,三日而尽歼·······”

    随着周仁话音落下,殿内朝臣百官本就不算明朗的面容,只立时更带上了一分担忧。

    对于大宛国,汉家群臣过去基本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毕竟作为东亚怪物房的常务房主,无论是如今汉室,还是过去、未来,汉人都总是高傲的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

    ——汉人,和野人。

    但当得知大宛人的生活方式、人文系数之后,汉家群臣却有些沉默了。

    有语言,这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就连动物都有各自用于交流的方式,就更何况是人了;

    真正让汉家群臣感到心绪凝重的,是大宛人居然有自己的文字。

    ——要知道就连匈奴人,都没有自己的文字!

    不是草原百蛮没有统一的文字,而是草原百蛮各部加在一起,都凑不出一套文字!

    就连匈奴单于给汉天子写的国书,都是在叛逃匈奴的汉人帮助下,用汉字写出来的!

    虽然由于时代的局限性,使得汉家群臣不具备类似‘文字与文明程度直接挂钩’之类的认知,但作为这个时代最顶尖的一匹政治精英,群臣也大致能明白:能拥有文字的群体,必定也拥有着相当雄厚的文化、历史底蕴。

    而当这样一个有语言、有文字,甚至掌握相当程度的冶炼技术的群体,居然羸弱到在兵力接近的前提下短时间内被匈奴人歼灭时,这个问题对于汉家而言,就不再是‘千万里之外的传说、杂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