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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岛若利的一天从排球开始,又以排球结束。

    每日清晨我同父亲一起来学校。天尚且朦胧,校园里几乎空无一人。

    连住校的学生都还没醒来的时候,牛岛就已经开始训练了。

    我接连在早上碰到过他三四次,都是在他晨跑回来。

    高大的少年穿着绛紫色运动服,专注的神情在看到我时猛然一滞,然后抬手摘下耳机,沿下坡向我走来。

    “早上好,上野同学。你来的真早。”

    他往往以此为开场。

    我冲他点点头,然后欲言又止。

    牛岛若利因为我而放慢训练的节奏,走在我身旁与我一同进入校园。

    清晨的白鸟泽是靛青色的。宛如浸泡在气泡水中,静谧而安详。

    这景色不常有人看过。

    我握紧手里提早烫过的牛奶,抬眼看向牛岛。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笔直向前,细密的睫毛随眼皮跳动而跳动。

    “怎么了?”

    我在他低头看我时又错开视线,恢复往日那种亲切却疏离的笑容,我将牛奶双手递出,道:“这是父亲让我带给你的。”

    牛岛的视线落在我手上,表情冷漠几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我的紧张。

    总而言之,我在心底大喊:别拒绝我!

    “我不喝牛奶,”牛岛说,我的心凉了半截,正欲收回手中的玻璃瓶,却中途被他抽走,“偶尔一次的话,应该没关系。”

    我不是第一次看一个人喝牛奶。

    可牛岛不一样,他喝牛奶的样子很性感。

    说不上是种怎样的感觉,我匆匆收回视线。

    用这种直勾勾的、锐利的眼神打量一位男士实在说不上礼貌。我在心里深呼吸好几次,才勉强压下这种奇异的感觉。

    现在还是清晨啊。

    刚过七点,尚未到五月,早上还有些凉意,可我却不知为何,从心底生出一股热流,一点点,逐渐蔓延全身。

    牛岛往日都会练球到七点三十,然后飞快地冲凉,在八点的第一节课前回到教室。今天我已经耽误了他的流程,他手心里紧握的牛奶,将他的指腹染上绯红。

    “喝完了的话,可以把瓶子给我。我会去把它还到杂货店。”

    我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似乎比牛岛还要关心他的手。害怕热牛奶瓶会伤害到他这双重要的、用来打排球的手。

    他举起牛奶瓶,顿感疑惑,花了片刻功夫,才将瓶子递给我:“辛苦了。”

    我和牛岛对视了一会,气愤说不上来的怪异。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进入学校,我们在教学楼下,已经站了十多分钟。

    牛岛今日的自主训练注定泡了汤,他却不甚在意。只是看着我思考什么,转盼间开口道:“上野同学喜欢什么?”

    “嗯?”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喜欢是什么。

    “喜欢的东西……喜欢吃的东西。”他解释。

    “啊,麻婆豆腐盖饭哦!”我道,“因为家里通常吃和食,所以对这些很向往。”

    “我知道了。”

    牛岛说道。

    然后他不给我细细琢磨这句话的时间,将我留在了原地。

    牛岛留给我的谜题在次日得到解答。

    次日中午我将饭盒从布袋里掏出来,三层的饭盒里装着我今日的午餐,煎三文鱼、西蓝花和厚蛋烧,章鱼香肠是妹妹剩下分给我的。

    我将筷子取出来,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我开动了”,刚打算动口,从前门进来的天童奇异地“呀”了一声。

    我抬起头疑惑地看他。

    “上野,若利还没有吃饭哦!”他对我说。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便当,一时间没意识到自己吃饭和牛岛没吃饭有什么联系,但是片刻后,牛岛走了进来。

    他端着一个黑色饭盒,瞥见我桌上的粉色饭盒时微微一怔,然后问:“你已经吃饱了吗?”

    “显而易见,我还没开始吃。”

    我有些无奈了,心想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太好了。”

    牛岛显然松了口气,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将手中的饭盒放在桌上,然后打开。

    “这是回礼。”他说。

    饭盒里盛的是热气腾腾的麻婆豆腐盖饭。

    这是谢礼。

    作为我一瓶牛奶的回馈。

    半晌,我濡湿嘴唇,再次念了一句,“我开动了。”

    这一次我出了声音,虽然不大,但足以让牛岛和我听见。

    父亲向来要求我食不言寝不语,即使是一句简单的祷告,也要我在心中默念。

    但这次我打破了这种要求的桎梏。

    麻婆豆腐有些辣,还有点甜,滚烫的汤汁浸满了米饭。

    我餍足地眯起眼睛,才想起被自己忽视的牛岛,问道:“我吃了这个的话,牛岛同学吃什么?”

    “还有很多可以吃的东西。”牛岛回答,说罢,他又补上一句,“别担心。”

    我思索片刻,将自己的饭盒推向他。

    我说:“吃吧。”

    他低头看了看那个粉色饭盒,看向我的视线充满困顿。

    “吃吧。”我笑了,“不需要你的回礼,和我一起吃吧。”

    牛岛这才抽出筷子,夹起一块三文鱼。

    看着他将食物送进嘴里,我小声说:“算作你陪我吃饭的回礼。”

    他将视线落下来,是那样的纯粹与平和。

    咚咚。

    咚咚。

    我听见我的心在跳。

    耳边突然想起我练习单簧管时妹妹做在庭院旁的纸拉门前读的小野小町的诗歌。

    “见不到你,

    在这没有月光的夜。

    我醒着渴望你,

    我的胸部热胀着。

    我的心在燃烧。”

    我的心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