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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副团长。”苏娉看到他,愣了一下,主动打招呼。

    小姑娘眉眼温软,笑起来唇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乌黑长发用绿色碎花布带束在脑后。

    明眸皓齿,份外好看。

    陆长风许久才回神,他略微颔首,瞥到手里剩下的那个鸡蛋,心想去你妈的沈元白,反正有病号饭,兄弟今天对不住你了。

    “沈妹妹。”他把鸡蛋递过去:“这是赵德发让我给你的。”

    苏娉软眸里带有些许疑惑,赵班长怎么知道她过来了?

    但还是乖乖地接过鸡蛋,对他说:“谢谢陆副团长,麻烦你替我谢谢赵班长。”

    她伸手的时候,腕上镂空雕花的银镯铃铛碰撞,叮铃作响,清脆悦耳。

    “行。”陆长风下意识看了眼她皓白如玉的手腕,片刻后收回目光。

    心想赵德发你又欠老子个人情。

    苏娉站在沈元白宿舍门口,见他一直站在那没动,“陆副团长,你要吃吗?”

    白嫩的掌心里安静躺着一颗水煮蛋,她嗓音轻柔,笑着看他。

    “你在恢复期,要多补充些营养的。”

    “你吃吧,赵德发给你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陆长风想的是这么瘦弱的一个小女孩,怎么就有力气能在边防军营背着医药箱到处走那么久呢。

    原本以为小姑娘只是南方娇嫩的花蕊,没想到比起大多数人来毫不逊色。

    苏娉见他陷入沉默,也没有再坚持,收回手,打算等下给哥哥。

    她来的时候岗哨是有打电话给团部确认的,沈元白知道妹妹过来了,因为有军务要处理耽搁了一阵,过来时就见陆长风像个石柱一样倚着墙。

    “陆副团长。”男人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扬,温声道:“伤好了吗。”

    “差不多。”陆长风随意看他一眼:“你怎么样?”

    见妹妹眼也不眨看着自己,沈元白轻笑:“差不多。”

    “……”陆长风摸摸鼻子。

    “司令部给了你半个月的假,好好休息。”沈元白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对妹妹说:“阿软,进来。”

    他拿出钥匙开门,带小姑娘进了宿舍。

    苏娉乖巧跟在他身后,后脚刚踏进去,就把手里的鸡蛋给了他:“哥哥,你吃这个。”

    倚在外墙刚准备进隔壁宿舍的陆长风无语片刻,抬手按了按额角,心想兄弟这会扯平了,没哪对不住你了。

    沈元白接过鸡蛋,拉开椅子坐下,在桌角磕开蛋壳。

    “要回北城?”他笑着问。

    苏娉坐在床边,她点头:“妈妈和哥哥们来接我回家了,可能还要去一趟南城。”

    沈元白微笑颔首,慢悠悠剥着蛋壳,他说:“你外语学的很好,我前段时间买到一本西洋汉方医药,只来得及翻译到一半,剩下的你带回去。”

    他把鸡蛋剥开,蛋白给她。

    苏娉略微诧异:“哥哥?”

    “青雪吃鸡蛋不爱吃蛋黄,在外婆家,你喝红糖鸡蛋水的时候,吃到蛋黄时总是皱着眉头。”

    沈元白低笑:“我喜欢吃蛋黄,不爱吃蛋白。”

    听到这,苏娉讶异于哥哥的细心,她接过蛋白,小口吃着。

    “你的伤怎么样了?”吃完,喝着哥哥递来的水,她轻声问。

    “已经没事了。”沈元白活动了下右肩,笑着说:“只是皮外伤,军医说你缝合的很好,清创到位,没有发炎。”

    “那就好。二哥呢?”沈青雪被送到军医院,不是那种军民合用的医院,而是部队野战医院,她没有权限去探望。

    “青雪也没事,他立了功,升任连长的调令已经下来,他让我转告你,不用担心。”沈元白单手握着搪瓷杯,眉眼清润:“等他从医院出来,请我们去国营饭店吃饭。”

    苏娉笑着点头,“好。”

    “对了哥哥,我把你的外套带过来了。”她略微侧身,从牛皮纸袋拿出他的军装外套:“已经洗过了。”

    “还有这个,安神助眠的香囊。”她拿出两个精致的药囊:“和之前的成份一样,里面是沉香,还有一个你帮我带给二哥。”

    三个月一换,之前的早就失了药效,但她最近在医院连轴转,再加上学校以及老师的考核。顾不上这么多。

    这两天闲下来了才有时间给他绣香囊。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沈元白转身,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锦盒。

    苏娉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不知道哥哥要给自己什么。

    打开盒子,男人笑道:“十八号是你和青雪的生日,这是提前准备好的礼物,临时受命去了边防战区,没来得及陪你过生日。”

    “希望阿软不要怪哥哥。”

    苏娉接过锦盒,垂眸一看,盒子里是一支银白色的女士腕表,旁边还有支尺寸稍大的。

    应该是哥哥买给二哥的。

    “谢谢哥哥,我很喜欢。”苏娉眼底有显而易见的开心,她拿出腕表,伸手:“可以帮我戴一下吗?”

    沈元白自然是应允:“好。”

    他解开腕表扣,指尖微凉,敛眸认真戴在她左手腕上,而后扣好。

    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了一下银镯,调整镯子和手表的位置。

    苏娉抬手,又把银镯和手表晃到一起,沈元白只是看着她笑。

    “哥哥。”她忽然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小姑娘眼底带着狡黠。

    听着清脆的银铃声,沈元白顺着她的话问:“是什么?”

    “是哥哥对我的爱呀。”她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儿,笑声清朗。

    沈元白略微怔愣,他哑然失笑。而后抬手,屈指蹭了蹭她小巧的鼻尖。

    “是。”

    苏娉没有在他宿舍待多久,这次要回去一个多月,得知她九月上旬才回东城,沈元白问她需不需要他回去接。

    小姑娘摇头,说大哥会送她过来。

    本来苏驭是想申请调到东城军区来的,后来苏策觉得他有些呆,怕照顾不好妹妹,干脆就自己来了。

    容岚对此十分满意,大儿子嘴皮子利索,在南城军区和北城军区时,这个炫妹狂魔就把囡囡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要是来了东城军区,正好可以看看部队里有没有合适的男孩。

    她特意叮嘱过了,一定要仔细观察合适人选的人品,确定可以再制造机会让妹妹和人多接触接触。

    都来东城军区了,他们兄妹感情这么好,肯定会来探亲吧。

    苏策还有个优点,不管一开始看顺眼看不顺眼的,到最后都能给处成兄弟。

    有苏策把关,总比让女儿独自在东城放心。

    对于陈焰这孩子,容岚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说他喜欢囡囡吧,在两家见面时因为和老爷子的矛盾,不顾囡囡的感受退了婚。

    说他不喜欢,当初囡囡在东城军区家属院时,他又经常和阿策来家里玩,而且目光时有时无落在囡囡身上。

    后来囡囡到了东城读大学,他也调了过来。

    虽然说是老爷子不让他去守海岛,找了个折中的办法,可军区这么多,西北西南南城东南哪儿去不得?

    非得要来东城吗?

    心思昭然若揭。

    作为长辈,因为两家的亲近,她觉得陈家适合女儿,可作为母亲,她觉得这孩子性子执拗,而且傲气太重,最重要的是不顾及女儿的感受。

    这是她不能接受的。

    因为身体原因,囡囡常年独自在家,心思要比旁人敏感细腻,她适合的是那种直来直往的性子,而不是心口不一。

    所以对于陈焰,她心里是有些失望的。

    学校放了假,夏莹兴冲冲收拾好东西跟苏娉打了声招呼就和何忠一起回老家了,对于何忠要去家里提亲的事,她期待许久,这些天心里就跟猫挠似的,恨不得赶紧飞回家。

    赵弦歌也离开了宿舍,只剩苏娉在整理要带回去的医案和医学书籍资料。

    哥哥给的那本翻译了一半的汉方医药她要在家翻译完整,等回了东城再去妙仁堂给师兄。

    她最近有了一些感悟,在查阅以往的资料以及汉方医药,想编写一本关于伤寒论与现代医学的结合研究。

    这件事张轻舟也知道,脸上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鼓励她力求上进再接再厉,背后骂骂咧咧说自己到底收了个什么妖孽。

    这才刚十八啊,京墨当年都没她这么来势汹汹。

    现在是一九七四年,八月五号。

    农历六月十八。

    苏娉和妈妈以及哥哥们踏上回北城的火车。

    正是三伏天的中伏,火车车厢里就跟蒸炉一样,容岚从包里拿出几颗清热解毒的药丸分给儿女们吃了。

    苏娉因为之前太过劳累,最近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时间,每天睡得天昏地暗,上了火车沾上卧铺就犯困,像是要把缺的觉补回来。

    容岚心里盘算着回了家得给她用黄芪红枣炖汤好好补补。

    晚上七点多,哐哧哐哧的火车终于在北城停靠,容岚收拾好行李,到女儿卧铺旁边,轻轻用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囡囡。”

    “囡囡,到家了,回去睡。”容岚柔声道。

    苏娉懵懵懂懂睁开眼,她下意识看了眼窗外,能看到站台旁边橘色灯光下,北城站三个大字。

    已经有半年没有回来了,她揉揉眼睛,穿上鞋子跟在妈妈身后。

    苏策和苏驭提着行李一前一后把她们护在中间,母子四人往前面挪动,等着下车。

    “同志。”前面的人忽然不走了,有人大声道:“别愣着啊,我赶着回家吃晚饭呢。”

    前面那个男人还是不动。

    孟原现在胸闷得慌,因为小腹的疼痛,他弯腰捂着腹部,能听到后面一阵一阵不满的催促,但他动不了了,视线也是一片模糊。

    “同志,你再不走我要找乘警了啊。”后面的人不满道:“怎么回事啊堵着路。”

    刚要伸手,前面的人就直愣愣倒了下去,“砰”地砸在车厢地板上,发出闷响。

    那人吓傻了,听到四面八方的指责,他百口莫辩:“真不是我推的,我都没动他。”

    “怎么不是你?”有人听到动静,凑上来看:“我都看到你猛地抬手推过去了,乘警同志!这里出事了!”

    车厢一片混乱,孟原趴在车厢地板上大腿不停抽搐,嘴里吐出的白沫还带血。

    有经验的人看了,大叫:“这是抽羊癫疯了!快掰开他的嘴,别让他咬着舌头。”

    趁现在嘴巴还没紧闭,旁边的人动作迅速,从媳妇儿包里扯过一团松散的毛线球就往他嘴里塞。

    乘警也赶了过来,蹲在地上:“同志,同志,能听见我说话吗?这不行,都没反应了,附近也没有医院啊。”

    “麻烦让让。”容岚听到嘈杂声,从儿子身后挤了过去,在众人不满的眼神里,她拿出证件,给乘警看:“我是北城军区军医院的医生,让我来看看。”

    原本还带着些愤怒的乘客听到这话瞬间没声了,而后又七嘴八舌:“军医同志,他这是抽羊癫疯了,你快想想办法!”

    乘警看了眼她的证件,松了口气,扶着旁边的座椅起身,让开道给她:“麻烦你了同志。”

    “帮我个忙。”容岚对旁边的乘客说:“把他翻上来,面朝上保证呼吸。”

    乘客们心里都担心得不行,没人抱怨,纷纷上前搭把手。

    等把人扶起来面朝上躺着,容岚解开他的衣领和裤带,在众人想要按压他抽搐的肢体时抬手制止。

    苏娉也赶紧过来,在地上的男人不停呕吐出脏物时,用他的衣角帮他擦掉。

    过了大概八分钟,地上的人停止抽搐,逐渐从失神中醒来。

    “同志。”乘警赶紧围了上去,把他扶坐起来:“你没事吧?”

    孟原缓了好久,才能看清眼前的事物,他知道自己刚才是癫痫犯了,后来的事有些模糊。

    “……没事。”他肢体酸痛无比,强撑着起身,拿开嘴里的毛线团:“刚才好像有人把我从地上翻起来?”

    “是,刚才有位北城军区的军医同志和……”乘警边说说回头,看到身后已经没人了,话音戛然而止。

    往前搜寻,找到提着军绿色行李袋的男人前面那截白色裙角,他说:“就是那两位女同志救了你!”

    孟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到一道纤细的背影下了站。

    “同志。”乘警把他扶到座位上休息:“我们已经联系了乘务室,很快就有医院的人来接你,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孟原摇头,缓了片刻,他扶着座椅起身,跟在乘警后面下了火车去站内休息室等。

    他是南城医药协会的副会长,这次来北城参加医学交流会,并且去北城医院带一份他们刚研制出来的高血压新药回南城医药研究所。

    只是没想到会在火车上突发旧疾。

    “同志。”孟原忽然问旁边的乘警:“请问你知道那位军医和另外一位女同志叫什么吗?我想写信交给军区感谢她们。”

    “那位军医同志叫容岚,我刚才查过她的证件了,另外那个女同志应该是她的女儿,叫什么就不知道了。”

    孟原颔首,从包里拿出带着药香味的帕子擦了下嘴角,“谢谢你,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