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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沉的神色,像是早已预料到一样。

  “方才你戴簪子,奴婢是见你无退路可走,才帮你下了心的。“

  戚妈妈蹲下,“你在府中,尤姨娘待你......”她一笑,“现下已是尤娘子了,她待你如何?有没有打你?你有没有受过伤?”

  浮沉摇头,“姨娘待我很好。”

  戚妈妈蹲下,抱住小浮沉,她生怕踩到她的粉罗裙,隔的远,“五姑娘,妈妈早年在戚娘子身边伺候,当时娘子难产,阁内不知为何多了许多黑鼠,在被褥中乱窜。当时暴雨袭来,奴婢一直在后厨伺候着热水一事,阁中是几个婢女近身伺候的。奴婢清楚记得,当时娘子是早生了,她都没到日子,那段时日娘子爱吃兔肉和山楂,我们也不常备这些,偶尔给娘子一些。后来也不知为何,娘子食物中查出了大量的兔肉和山楂,这些都是孕妇的催产食物啊,不知是谁放在饮食中的。”

  浮沉的手心发汗,她退缩几步,缩在石缝背后。

  戚妈妈拍着浮沉的背,“好姑娘,这本不该说与你听,可奴婢就要回老宅了,娘子死后,奴婢一直在戚国府,见过你外祖母思女之痛,实在心中难安。她老了,不该再为过去的事分忧,可姑娘你在褚公府的日子还长着呢,奴婢今日所言,是要你小心身边人。尤娘子,是个好人,当初她拼死上前踩死黑鼠,虽未曾救下你母亲,可那份情意你要记得。”

  说到此处,她贴在浮沉耳边,“可是五姑娘,你也不能被旁人利用,不要轻易信人。你是褚家嫡女,比你那四个庶女姐姐日子好过些。”

  “戚妈妈......”

  小浮沉一时语塞,她知道此番话意义多重,离别之际,冒死相见,戚妈妈看重主仆之情,也不放心她在家中处境。

  她定神,努力站直身子,退到别处,对妈妈行礼,“戚妈妈放心,方才话浮沉全都记住了。莫信她人,也莫被利用,但行之命,活着便好。”

  戚妈妈会心一笑,“五姑娘记得就好。”

  戚妈妈是从后院的仆人门走了的,浮沉是嫡女,不能从此门出去。她跟着走到门口,站在铜艺锁下的门槛处,看着她上了一辆马车后,盯着马车出了街面,走了好远。

  她不放心,踩在水缸处,摸着围墙上的苔藓,探出头又看着马车缓缓驶走。

  许久许久,浮沉站的脚麻了,才从水缸跳下。手掌沾了灰,拍拍,进了后院。

  当年,府中连死三个女人,都是在难产中死去。

  戚娘子死时,浮沉三岁。褚槐不让她近身灵柩前,她也只远远看着,她不知母亲躺在棺木中的孤独,也不知那个还没来及出世的弟弟葬在何处。

  只是,诸多蹊跷,实在难以心安。

  现下去瞧,尤秋柔倒成了最大赢家,从婢女爬上正娘子,为褚家诞下男丁,一举成有功之臣。

  浮沉何尝没有怀疑过,可尤秋柔是婢女,害死三个女人,她哪里来得这些本事和手段,下等贱奴出了主府,就连去药铺采购,都得有主家盖章的采购单子才行,行动受阻,她没那么大本事。

  浮沉摇摇头,定定神。

  “不急不急,来日方长。年月且长,我们细细盘算。”

  她心里嘀咕,眼下最要紧的,是保住嫡女位子,保住父亲心中对母亲最后的一丝愧疚。

  有了这愧疚,她就能在尤秋柔手中活下去。

  褚公府内院立梨轩。

  大姑娘浮沁在黄花梨石心画桌上的宣纸上写着小字,二姑娘浮漪终是没能安耐住性子,把压纸上的镇纸拿起,“啪”一声摔在了绒毯上。

  浮沁的笔在空中悬着,一言不发。

  浮漪:“大姐你倒是说句话呀,今日这事怎么算,五妹妹是被这尤姨娘猪油蒙了心,忘记她尤秋柔是婢子出身了吗?我可记得,她的贱籍还在阿娘的金丝锦盒中压着呢。她算个什么东西,婢子之身,当年若不是阿娘可怜她,能让她来褚公府伺候?”

  三姑娘浮滢素来话不多,性子沉闷,今日倒也话多了,“二姐说得不错,尤姨娘终究是婢子,她当了咱们褚家的正娘子,这确是于理不合。她伺候过阿娘,也伺候过那个命薄的戚娘子。没身份没地位,当褚家正娘子,也不知外头国府和公府的夫人们,怎么看待我们姐妹。”

  浮漪满嘴“呸呸呸”的吆喝,“褚浮沉仗着她是嫡女,就敢这般抬举她,我瞧她是想去做尤秋柔门口的蚂蚱吧,没得蹦跶几日,被尤秋柔碾死。”

  浮湘与浮沉交好,从屏风外进来就听不了浮漪对浮沉的谩骂,“二姐啊二姐,是尤姨娘当了正娘子,又不是浮沉当了正娘子,这事可不碍着浮沉。”

  浮漪急了,“是她送去的浮雕簪子,是她亲手戴上的,她可是嫡女哎,一点分寸都不知。”

  浮湘怼回去,“那岂是她敢私下送的,那也是父亲允诺的,浮沉只不过是应了一个推不开的差事罢了。”

  浮沁放下笔,拿起宣纸吹干,蹲下捡起绒毯上的镇纸压住。

  浮沁端着蜜饯,“四妹这话不假。今日之事,五妹是被尤姨娘逼迫也未可知,她虽是嫡女,可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在这褚家,终究是孤身一人。她想为自己博后路、找依靠是人之常情。”

  浮沁把蜜饯和枣糕放在黄花梨石心画桌上,拍拍手。

  进了内厅,在卷帘下的妆台屉子前取出上了锁的金丝锦盒,拿出来,递给浮漪,“父亲这几年一直没有想起尤姨娘的卖身契,尤姨娘之前是妾室,用不到这个。现今她戴了浮雕簪子,成了正娘子,不日便要用到这个了。”

  浮漪小心打开。

  金丝锦盒中搁置着一把小玉锁。

  浮漪鼻子一酸,“这是阿娘给未出生的弟弟备着的吧。”

  她取出小玉锁,拿出被红布包裹着的卖身契,得意一笑,“大姐,有了这个,尤姨娘就当不了褚家的正娘子,她一辈子都是贱婢!”

  浮沁摇头,心中略有不安,“我就怕,再过几日,这契子,父亲就惦记上了。”

  她看了其他几个姐妹,叹息一声,“我们四个姐妹是庶女,阿娘虽是父亲青梅竹马,可他为人懦弱,为官又不敢言。在官场上也求个安稳,在府中,我们几个又能依靠谁呢?”

  浮滢和浮湘没讲话,只低头吃着蜜饯和枣糕。

  浮漪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可是,可是我们都是父亲的骨肉啊,几日前我听宴席上的人说,过了年,祖父就要从勤偣老宅回梁京了,到时候,我们还有祖父。”

  浮沁一笑,“是,我们还有祖父。”

  卷帘摇摆,立梨轩的殿内起了风,浮沁一片忧愁。祖父,不过是自个安慰自个罢了。他中过榜眼,在朝中拼搏半生。老了,不爱梁京日子,为了讨个清静这才回了老宅。

  信佛,从不爱参与内宅之事。如今回来也是老宅动荡不安,流寇四起呆不下去了。

  就算他回来,也不管内宅旁事,也是徒劳。

  浮沁细想,不管如何,金丝锦盒中的卖身契,是现下她能抓住,为三个妹妹求一个安稳之路的唯一法子了。

  她抱紧木盒,进了内厅。

  刚迈出脚,浮沁的婢女之柔匆匆赶来,“大姑娘,老爷和尤娘子在方绾厅让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