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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7年七七事变,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抗日战争打响。同年八月前后,许玉檀随部队北上,陈文英被托付与留守广州的老同学的部队照顾,待华南战情一旦出现紧张局面,即让陈文英随部队撤离。

    许玉檀走的第二个月,陈文英被查出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于次年三月生下一名男婴,起名为许静程。

    1938年9月,军官家属开始第一轮的撤离,陈文英在其中。此前,陈文英的娘家南下,准备赴香港避难。因为陈文英大哥在这些年一直与陈文英有往来,知道她在广州,于是特经广州,打算带走陈文英。可是陈文英始终不肯,却让大哥带走了六个月大的儿子,自己则在不久后离开了广州,去往了重庆。

    抵达重庆的第三天,是一个阴雨天,晾的衣服晒不干,陈文英一边思念香港的儿子,一边思念在前线的丈夫。傍晚时分,天刮起大风,陈文英坐在天台,疯了一样抱着收音机听。收音机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陈文英心惊啊,前线的仗打了一场又一场,今天在死人,昨天在死人……天天都在死人。不要有他,不要有他,老天不要夺走她的男学生……她无力地作起祈祷,可是那一天,一个大雨的晚上,和许玉檀同一个团的张均生拨来电话:“文英啊……玉檀他牺牲了……”陈文英顿时手脚无力,只觉得全身发麻,那一刻她多想随他去了算。她泪水决堤,泪水满挂脸庞。已是最后一丝理智她颤抖地问:“尸体呢?他的尸体呢?你们总要让我再见他一面!”电话那头哭了起来“玉檀他…为了掩护战友,被日本佬拿机枪打中,他掉进了江里面…对不起…对不起……”电话这边是一声骇人的尖叫,陈文英瘫软在地上,一众太太也扶不住她,她几次哭晕过去,又醒来,继续哭,一直哭到了后半夜。

    陈文英枕在江考云的腿上,脸色苍白发青,嘴唇干裂。她不肯吃,也不肯喝,眼泪大概是哭干了,眼睛睁着,望着天花板,眼神空空,半死不活地喘息着。

    太太们半步不肯离地守着她,生怕她做傻事。房间里死寂一般,女人们坐着,口脂摸了去,皆忧心床上的新寡妇,既心疼她,用时也担忧着自己。

    “大嫂啊,你说那些当兵的,都在裤头上拴了妻子的命去打的仗,他一死,就把妻子一并带了去。”她苦笑起来。

    江考云抚着陈文英的鬓角,叹息说:“他要你好好的。”

    陈文英将脸埋入江考云的小腹,又哭了起来:“我不要忘了他…”

    “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泪水都要哭干了,眼睛都要哭瞎了,他要你好好的,他要你好好的……”说着江考云也哭了起来,房中的女人也哭了起来。

    许玉檀死的第七天,陈文英从床上爬了起来,头上别了一朵白色绢花,一身素衣坐在房顶,面无表情望着远处江水。她又不肯吃喝,只死死望着那江水,对江考云反反复复地说:“他们说鬼魂在头七回回来……头七就会回来……他头七就会回来……”

    许玉檀没有回来,不过陈文英似乎渐渐从陈文英的死里走了出来。她开始说她要等仗打完了,去香港接她的儿子回来,好好养大她和许玉檀的孩子,又给太太看她的儿子的照片,又给太太们讲她读书时、和许玉檀恋爱时的事情。当太太们因为陈文英回走出来时,1939年腊月的一天,晴天傍晚,军属村中不见了陈文英的身影,最后太太们只在她常常静坐的天台找到一张纸,之上写着:

    夫,中山许氏玉檀,字宏欣,民国元年三月十七生,民国二十七年卒。

    妻,淮安陈氏文英,民国四年十月廿七生,民国二十八年腊月初二卒。

    所托在世人,为我夫妻作一衣冠冢,夫妻同眠墓。

    后来找了一夜,听江上一个渔夫说,见到一个见蓝裙的女子,傍晚时分在江边唱着淮语小调。后来渔夫靠岸归家,女子已不见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