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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秉并不喜欢屁股底下这把椅子,因为它太高,而且还有点硬。毕竟,对于九岁的孩童来说,坐在永安宫的大殿里听几个老头吵来吵去确实是一件过于无趣的事情。

  御阶上少帝姚秉摆弄着不知哪个宫女手绣的帕子,御阶下司徒梁翼、司空王远、太仆许冕、廷尉李贺、大行令张嘉等一众群臣正就西北边的败报争论不止。

  “西南边进犯益州的羌人方平,东边徐州旱灾也还没过去,国家哪有余力跟匈奴人开战。张大人左一句王师荡寇,右一句剪除漠北。难道几万兵勇,几十万石粮饷能从天而降不成?”

  太仆许冕年过七十,身材有些矮小,又一直佝偻着身子,使得胸前花白的胡子看起来足有他的半人高。此时他正声色俱厉,跺着脚仰着手,漏着一口半掉不掉的老黄牙冲着大行令张嘉大声怒斥:

  “先帝在时,最忌妄动刀兵。这才几日,张大人就把先帝的教诲都忘干净了么?”

  张嘉并不理会许冕的质责,向御阶上的少帝姚秉拱了拱手淡然道:“先帝的教诲,臣当然都谨记在心。平乐十二年,伪陈王姚狄在扬州谋反,手下拥兵二十余万。两月间连破徐州、豫州十一郡,东南半壁尽失。满朝大夫皆惶恐无状,更有甚者建议迁都长安,以函谷关偏安自保。”

  张嘉说到这顿了一顿,双手抖了抖衣袖扫视一眼许冕续道:“但先帝斩马立誓:大虞基业,寸土不失。正是先帝的乾坤独断,才有了昌阳候方起的太仓口大捷。先帝铮铮誓词,言犹在耳。忘却先帝教诲之人,恐怕不是在下吧。”

  “彼一时,此一时,怎能混为一谈?伪陈叛乱志在亡我大虞江山,而那匈奴一蛮夷部落犯边,不过强抢杀掠一时罢了。张大人此话未免有些危言耸听吧?”

  张嘉毫不相让,朗声道:“我看许大人此话,实乃愚夫短见。臣职大行令,掌四方藩属之事。自壶城大战,匈奴王兵败被斩已四十余年。这么长的时间过去,竟有人认为匈奴还是那个退居漠北,险些灭族灭种的蛮夷部落?竟有人还认为几千匹丝绸、几万旦粟米和一个皇室名义的女子就能让其俯首称臣?真是天大的笑话!”

  “张大人既知匈奴早已今非昔比,何故还如此狂悖?”廷尉李贺时年四十二岁,是在场众公卿中最年轻的一位。其父曾官至兖州刺史,与梁翼素来交好。李贺少年时早有才名,被梁翼看中招为女婿。后来举孝廉入士,为人为官一向沉默寡言,在朝中甚少发表意见,但今日不知怎的主动卷入几位同僚的争论中。

  只听李贺继续说道:“张大人说的不错。近年来,匈奴人横跨千里草原,控弦之士不下三十万。西平高丽、东破乌孙,四周蛮夷多有归附,其兵威正盛。然而反观我大虞国内乱未止,更添此外患。如何能逞一时之勇,坏万世基业?”

  “轻易媾和,内乱外患就能一并都平定了?”张嘉略有些沉不住气,对于太仆许冕的言论他根本不屑一顾。但这个平日里从不发言的廷尉李贺,一张嘴就是要害,却让他始料未及。张嘉深呼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有一言李廷尉倒是说的不错,高丽和乌孙被匈奴袭扰后,早就暗藏归附匈奴的祸心。所以,我朝一旦轻易与匈奴人和谈,不仅助长其嚣张气焰,更失了我大虞国上国国威。让周边本已蠢蠢欲动的各藩国有了可乘之机。到时四海皆叛,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那依张大人之意,这西北之局,应掉何处兵马御敌。凉州方起新败,折损精锐两三万。并州、幽州的兵马得震着鲜卑和高丽,不能轻动。徐州、荆州远水解不了近渴。难不成把陛下的羽林亲卫派出去么?”

  又是李贺,又是一言切中要害。无论对匈奴近况的阐述,还是虞国自己形势的分析,李贺说的都是实情。大大的悲哀和尴尬,表面上一统四海的大虞王朝,经过将近一百年的浮沉,确实沦落到没有可用之兵了。

  不等张嘉回答,被揭了的老底的许冕在一边早按耐不住一腔怒气,逮着机会赶紧讥讽道:

  “又或者你张大人会撒豆成兵,自有几十万不吃粮饷的天兵天将下凡助你,平一个小小的匈奴还不是易如反掌。到那时,你张大人可就是周公在世,流芳百代了。我许老在这要先恭喜你咯,呵呵呵呵。。。”许冕说到后面竟漏着那口老黄牙放肆讥笑起来。

  二十几年前建言迁都长安,偏安一隅的人正是许冕。张嘉抖落出此事暗讽于他,那是直接刺了他的痛处,怎能让他不怀恨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