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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小姐从前当言先生是朋友,菱枝见到言先生和他的仆人时,才总是笑吟吟的。而在随小姐去了一趟教坊附近,得知言先生似乎对小姐心怀不轨,想将小姐纳为他的第七房妾室后,菱枝就对言先生其人观感大变,在回来见到言先生时,面上一丝笑意也无。

    这会子,她已明明白白地知晓,言先生不是想纳小姐当他的第七房小妾,而是第二十二房,如何还会给言先生主仆半分好脸色,径快步走上前去,将画卷直递到他二人面前,板着脸冷道:“小姐说她受不起,不要了。”

    见言先生只是幽眸复杂地看着她手中画卷,并不抬手接下,菱枝径将这画抛扔给了言先生的仆人。傅秉忠忽被画轴砸中,一边忙忙地将画接下,一边暗想当朝皇子见他都会笑唤一声“傅翁”,自己这会儿却在乡野被一个小丫头拿画砸,心中不免感到不快时,又一抬眼,见陛下仍是神色幽沉地凝望着小院紧闭的门窗,暗想当朝天子都在此处站吃“闭门羹”,他有什么可委屈的,就只默默地收画低头。

    菱枝见言先生如望夫石在此杵立着,似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忿忿地催道:“不要等了,小姐不会出来的!小姐好生气好生气,我还从没见她这么生气过呢!”

    催着见言先生手里攥着的流苏簪,看形制就是小姐今日出门簪的其中一支,菱枝想这定是小姐不慎遗落在此处的,遂就朝言先生伸出手道:“这是小姐的,先生理当归还。”

    但这支垂银丝碧叶流苏簪,最终没有落在菱枝手上,而是被皇帝带回了宫里。紫宸殿中,皇帝边看着此簪垂坠的银丝与点缀的碧叶,边听底下人禀报今日慕昭曾去教坊寻他之事,只觉心头似正被这一缕缕银丝紧密缠绕着,直要将他勒得喘不过气来。

    缘尽于此,今生今世,不必再见……皇帝回想着慕昭决绝的话语,心中如有重石压下。她断得痛快,可他不甘,不甘与她就此缘尽,因而终是袖回了这支簪子,似他与她这一世的缘分与牵连,就只剩下这么一点,若连这也失了,他就真要与她断了。

    明知这只是自己的可笑妄念,却还是在那丫鬟向他索要簪子时,在微一伸出手后,终是因心中难舍,强将簪子收回,攥握得更紧。似是握住这一点执念,他与她今生的缘分,就还没有断灭,他还可再见她……他怎么能不再见她?!用不了一生一世,单几天几夜,思念的心潮,就会占据他全部的心胸。

    他近乎蛮横地带回了这支簪子,而那盆世间初开的芍药花,被他固执地留在小院之外。其实留也无用的,他知道,弃之不管已是她最大的宽容,更有可能的,是她会叫丫鬟将之直接扔了,扔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皇帝越想越是心中幽怨,满心忧愁,而又束手无策。他为帝二十年,所遇棘手朝事不知有多少,可竟无一件比眼下这桩更为棘手。后宫二十一位妃嫔与膝下六名子女,早已是既定事实,算时间,他少年登基四五年后,她才出生,他哪里能预想到未来会有一小女子,使他初知情爱滋味,使他魂牵梦萦,爱慕难舍。

    怎就遇她这样迟!皇帝想不出半点法子来,只能在心中唉声叹气。他叹想着望向她送他的那盆抓破美人脸,却见素日洁如凝脂的雪白花朵,竟有几分无精打采的将蔫将黄趋势,而那瓣上原有的娇艳红丝,因花似将败,乍一看竟像是干涸的血丝!

    满腹忧愁躁郁,立猛地揪涌至心头,皇帝嚯地惊急起身,怒斥殿中宫人做事粗心,竟连一盆山茶花都照看不好!

    紫宸殿的掌事宫女云霜等,见陛下忽然发怒,忙都跪地告罪,请陛下饶恕。傅秉忠素知云霜等做事细心谨慎,知陛下此刻只是因慕小姐要与他绝交一事,心中躁郁而在迁怒。

    傅秉忠知陛下是在迁怒,知这会儿最好别去招惹怒气,但还是因素日与云霜交好,在犹豫片刻后,冒着要被一同斥骂的风险,在旁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花有花期……”

    花虽有花期,来年却还有重开之日,可他人,却再也无法重回少年。皇帝因傅秉忠这话,心中愈发伤郁,竹拱桥畔,慕昭那嫌恶的一眼,那如视敝屣的眼神,再一次狠狠地刺上他的心头。

    他这年纪三十有六、有妾二十一人的年长男子,在她那里,已是破鞋一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