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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平第一次走进升堂办案的府衙大堂,陶三春并不惊慌。

    她甚至还有心思仔细瞧过了那戒石坊上镌刻的“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的对子,还有对着正堂上的额匾“公廉”。

    她沉默半晌,而后在惊堂木和“威武”的呼喝声里垂首福了福。

    “下站何人,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这声音,甚是沉缓威严,在面阔三间的大堂内,清楚地传入她的耳。

    “我朝律法有云,非定实罪,可恭立辩解。”

    她按昨晚李先生教的,不抬头,只双目半垂盯着自己身前三尺处,平声回话。

    “陶氏三春应府衙传唤,按律前来自辩冤屈,请大人明察。”

    “原告何在?”

    东城知府惊堂木再一拍,却是放过了她。

    “在,在,奴李陶氏给大人见礼了!”

    一身淡白衣裙素锦褙子的李陶氏忙也蹲身福了福,声音发颤。

    “还请青天大老爷给奴做主,将陶氏三年前花言巧语哄骗走的奴亲儿归还于奴,好让我苦命的儿认祖归宗!”

    “陶氏三春如何骗走的你儿,从实说来!”

    “是,是。”

    李陶氏再蹲身深深一福,语带哽咽。

    “奴祖籍河西范阳明州人氏,十七岁嫁于——”

    她顿了顿,颤声继续道:“被、被纳进李家,为郎君……良妾。进门一载,幸为郎君生得一子,郎君为儿取名李元,小名便称呼一声‘元哥儿’。”

    陶三春猛地侧首去看同她并排而站的女子,眼神冰冷,面带寒霜。

    李陶氏被她看得打了个寒战,掐紧了掌心肉,只咬牙继续往下说。

    “郎君进京赶考后,奴带着元哥儿在家殷勤伺候两老、打理家务,家邻族里都夸奴一句‘贤妇’——”

    低低的一声咳嗽从大堂里响起,吓得李陶氏一抖,忙赶紧说要紧的。

    “三年前七月,公婆命奴带着元哥儿进京寻郎君,哪知刚出家门不过一日,明州天降暴雨,一连下了三天两夜,使得明州河水暴涨。

    “奴抱着元哥儿随着人群一路往高处跑,洪水滔滔,奴和亲儿最终被困石山道观,眼见无粮,我儿被饿得连哭的力气也没有,急得奴要喂食奴的血给我儿。

    “危难时多亏一娘子,幸得她心善,给了我儿一口面食,才侥幸保下了我李氏的一条根苗。洪水退去,奴遇乡邻,才知晓公婆年迈,不慎已被洪水冲走尸骨无存。”

    她擦一擦眼泪,哽咽呜咽着继续低低地往下说:

    “奴带着元哥儿好不容易逃脱了洪水,却不料大水过后瘟疫又起,同行之人相继染疫尽数亡故,奴当时也高烧呕吐,深恐自己也将不行于世。

    “生死关头,奴将当初公婆所赐的全部银两……和随身首饰这全部家身,尽数交给了当初救了奴与元哥儿性命的娘子。

    “托付她带着元哥儿赶紧逃命,并嘱托她,奴家郎君在京师做官,要她带着我儿前来京城,将我儿交到郎君手里,若是元哥儿有幸得活,也不枉奴舍了性命,却为我郎君我李氏留得了一个血脉根苗!”

    陶三春听到此处,竟忍不住哼笑一声。

    这李陶氏若不是说得这般凛然大义,她还记不起当初这女人是如何抱着孩子,犹如跗骨之蛆,跟在她和陶旦旦身后畏畏缩缩。

    “陶氏三春!不得公堂发笑!”

    她抿唇,静静看这当初畏缩忘恩的女人,看她如何将这夺子的谎话圆满成篇。

    “李陶氏,你继续说。”

    “是,是。”

    李陶氏瑟缩地福福身,心跳如擂,埋头盯着身前光鉴的青色地砖,不敢看陶三春一眼。

    “后来奴侥幸未死,只是失了银两首饰和路引,实在是,实在是——”

    她哀嚎一声,拿帕子捂了脸,抽噎着。

    “奴无法,只得待病好后流落乡里,靠着替人浆洗缝补为生,今年恰好做活的主人家有事要进京,奴这才拜托了主人家带奴进京来,一路历尽千辛万苦——”

    她哭泣几声,将脸埋在帕子里,根本不敢往陶三春这边转头。

    “谁知进京好不容易寻得我家郎君,两相对照,才知那娘子根本没带我可怜的元哥儿进京寻亲!我吓得魂飞魄散,若不是为了我的元哥儿,奴当初就随着公婆去了!”

    “先莫哭,李陶氏,既然三年前已失了你儿消息,此后,你又是如何寻得你儿消息的?”知府道。

    “这多亏了西城府衙里的许衙役!”

    李陶氏抹抹眼泪,粗壮带茧的手一指一旁的四旬大汉,语带感激。

    “西城府衙便在奴郎君当值的督察院旁近,奴的郎君自得知元哥儿失踪,便常常去西城府衙打探,看有无走失孩子的消息。

    “有一日恰遇到了许衙役,这才得了老天爷的保佑,真个寻到了我苦命的孩儿!

    “郎君与奴大喜,不管陶娘子带着我儿为何避居三年,她终究这三年待我儿如亲生!

    “奴当即登门,允诺我儿以后恩养陶氏三春百年,只要她肯让我元哥儿认祖归宗回归李氏家门!

    “哪里知道奴带礼登门,这陶氏三春竟是破口大骂,将奴打了出门!青天大老爷啊,您可一定要与奴做主,把我可怜的元哥儿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