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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慢慢走到凉亭旁,谁都不肯先开口,默默享受着难得的独处时光。

    太阳已经偏西了,光芒却不减,宝玉站在阳光底下,被晒得两颊绯红。

    黛玉站在阴凉里,看着鲜衣怒马、不知忧愁为何物的贵公子,此刻把所有的注意都倾注到自己身上。

    一双被书画、辞章、乐曲、美人熏陶出来的含情目,好像绝不会转移目光,会永远注视着自己。

    被胸中热流染红的双颊也昭示着他不能言说的衷情,和永不熄灭的赤诚。

    黛玉觉得自己要沉溺在这样的目光里了,《菩萨处胎经》有云:一弹指三十二亿百千念,念念成形,形皆有识。

    三十二亿百千念化形成春蚕吐得白丝,把自己的心包裹住,密不透风。

    “妹妹,从薛家兄弟搬进贾府开始,你就和我疏远了,”宝玉艰难地开口,声音里满是这几日的辗转难眠,思绪万千,他接着说,“妹妹人大心也大了,恐怕早已经忘记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二哥哥,你多心了,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黛玉咬住下唇,心想自己这几天真的疏远宝玉了吗?

    宝玉不想提薛虹的名字,宁可用薛家兄弟这么模糊的称呼去指代他,薛虹像一把出鞘的刀,总能在不经意间割伤宝玉。

    “从前我们每天都会见面的,就算我不去潇湘馆找妹妹,妹妹也会来拜访怡红院,可如今妹妹就算到了怡红院也不肯多留,略站一站就走了。”

    黛玉无从反驳,前世的自己满眼都是宝玉,喜宝玉之喜,忧宝玉之忧。但现在黛玉并不想做一个只知道耽于情爱的女子。

    宝玉目光热切,问出了一个从不敢开口的问题:“妹妹的心意还和从前一样吗?”

    黛玉点头,没等宝玉眼里喜悦的火苗熄灭,就反问了宝玉一个问题。

    “二哥哥,你能做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吗?”

    宝玉面上闪出一丝诧异,立刻答道:“我的心里,除了妹妹以外,再没有别人。”

    黛玉想着薛虹曾经给自己描述过的世界,问道:“我的意思是,二哥哥可以做到不纳妾,一辈子只与自己的正妻相守吗?”

    宝玉脸色的血色褪去了,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只求……留下袭人,其余的我都可以放她们自由婚配。”

    黛玉的心一寸一寸沉下去。

    曾经她以为对于宝玉来说,那些通房丫头不过是娱情的调剂,与小猫小狗没什么差别。

    原来也有人能占据宝玉的心,在那里分割出一小块天地来。

    宝玉慌忙解释道:“不为别的,太太老早就按姨娘的规格给袭人发月钱了,如果……如果最后不给袭人名分,反而把她放出去配人,袭人以后怎么自处呢?”

    黛玉垂下眼帘,低头不语。

    宝玉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为什么自己非要做到这一步呢?从小到大,听过的哪一个富贵人家不是三妻四妾?何必要苛求宝玉只守着自己?

    这样想着,黛玉释怀地点点头。

    “我父亲往后几日不在家,明日将午之时我也去小花园一起放风筝。”宝玉摩拳擦掌,说道,“今年我肯定是放的最高的。”

    黛玉噗呲一笑,反问:“不知道二哥哥今年放什么风筝?是蟾宫折桂的大□□风筝,还是状元及第的玉带风筝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是谁要状元及第呢?

    黛玉转身一看,宝钗摇着一把团扇,慢悠悠向他们走过来。

    黛玉忙迎上去,揽住宝钗的手臂,说道:“宝姐姐,你瞧瞧这个人,又做白日梦呢。”

    宝钗以扇遮面,笑道:“我不知道什么新科状元,只知道明天会出个‘风筝状元’罢了。”

    说完,宝钗转头对黛玉说:“我母亲今天拿了好酒出来,妹妹去我们院子里吃酒吧。我们就不耽误宝玉用功了,走吧。”

    黛玉作势要走,宝玉急得直跺脚,说道:“你们是水做的女儿,都嫌着我这个须眉浊物!”

    宝钗大笑道:“宝兄弟我哄你呢,我母亲备好了你最爱吃的糟鹅掌鸭信,只等着你去吃呢。”

    见宝玉还有些踟蹰,宝钗贴心地补充道:“放心,我的两个哥哥都不在家里。”

    宝玉登时显露出一丝不可言明的喜悦来。

    于是三个人有说有笑往梨香院走,此时,黛玉最亲最爱的两个人都在她身边。黛玉的人生很少有这样热闹欢愉的时刻,她很想把这一刻的如吉光片羽的记忆永存脑海,但她也清醒地知道,三个人终究会不可避免地走向各自的命运。

    梨香院里,薛姨妈左手搂着黛玉,右手搂着宝钗,笑得合不拢嘴。

    “两个姐儿都是一样的可爱,我真希望林丫头也是我的女儿。”薛姨妈说着,吩咐丫鬟们端出早就准备好的枫露茶。

    宝钗看向宝玉说:“宝兄弟,我知道你爱喝这个,已经出了三四遍色了,保管比你们怡红院的丫头们泡得好。”

    宝玉拿起青瓷瓜棱杯,饮了一口,夸赞道:“茶好,茶具也精巧。”

    黛玉拿着杯子细瞧,只能看出是古董,看不出年份来。

    宝钗为他们解惑:“这是宋朝的古物,也没什么稀罕,只是刚巧碰上一只成套的杯子,就把两只都留下来自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