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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红日大可汗完虎祥带着自己的箭筒士走出自己的金顶大帐,傲气地挺着镂金的马鞭拨点人堆时,夜晚已经降临。蔑乞儿拖拖部的营地里燃起一堆堆的篝火,这是军士们在相聚寻欢,他们的目光会不时地落到大个的帐篷上,那里,已不再是善战的英雄,而是世袭罔替的首领们。他们会带自己打胜仗吗?男人们失望了,只好在忧愁中放饮。

    周遭呈现出今朝有酒今朝进的气氛。这影响到红日可汗,让他眼前又浮现出半年前的一幕:

    半年前,仰慕先祖威名的土耳库部族金留真遣人来到三河源头,进献马匹宝货,欲恢复大猛国旧制,倡导各独立的各部凝成一心。那时,他虽知道猛人已经远不是以前的猛人,他完虎家也不是以前的完虎家,大可汗的名声里有水分,可当时仍是无可言明的激动,立刻就花费大把金银号集英雄,为诸事准备。

    会议就举行在他自己的金帐,那情那景,那参与的人面和言谈都在怀念,怀念猛人四处牧马的日子儿。

    可惜最终仍是功亏一篑,太多地首领质疑自己的军功,问:“百雁齐飞,头雁以何为催?”

    军功?整个大猛草原都应该是自己的,要什么有什么,哪来军功?

    想到这里,完虎祥站住了。他用右手执着马鞭,并将鞭梢收在手中,不知不觉地缓慢敲打着左手手掌,再次浮想联翩,以重振家道的志向起誓。不时,他又想到这次出战的决定和反对意见,暗思:“连乌鸦都欺负到凤凰,却又有宵小之敌胆敢虎口拔毛,威逼到自己不多的祖业。可国师独独反对。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身为自己的师傅,怎么能预言自己要败在敌人之手,如同从中原逃溃而归的废大顺汗爷完虎碧一样呢?”

    正忍住澎湃的心潮四处扫视,试想有让老师知道自己错了的一天,几个首领相继走来。

    万夫长哥诺穿着半身的索子甲,带着华丽的兜扣走在最前面。他是经营中原攻略的哥拔都之后,总在需要的时候站在完虎黄金家族身侧,此时也想找到先祖的往昔,一来就讨战。

    “双方既然递过战表,就要等到决战之日,在长生天的见证下击败他们,建立起强大而不可阻挡的威势!”完虎祥说,“这不光是屠杀敌人肉体的战场,也是征服旁观者灵魂的战场!”

    在哥诺旁边的是完虎祥的大儿子完虎力,他很有顾虑地说:“汗父!牲畜和粮食难以为继!快战快决才能得到保证继续南下的俘获呀!打吧。”

    完虎祥扫视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流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苦笑,心道: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呀!连这都看不穿。我什么时候要南下攻略了?中原池深城坚,人口众多,别说没有万全的准备,即使有,剔除杂凑的各部不算,只凭自家区区万把人,也是以三岁孩子的乳牙去啃金玉石块。

    他是不愿意否认南下决心的,也怕损伤了长子的尊严,并没有报以沉默,而是旁顾言它,娓娓道:“角还是长在自个的头上呀。一路的威慑并没有多大的作用,这里的首领是不肯领儿郎跟随作战的,口口声声说得过敌人的恩惠,我看是怕咱们打不赢。他们也不想想,曾几何时,雪山族的萧家不过是为先可汗拉马坠蹬的百夫长!”

    旁边的伯克纷纷笑蔑之。一个有地位的箭筒士看气氛活跃,插了嘴,嚷道:“他们心里怕呢,派来的使者一个劲地求请大可汗返回漠北!”

    完虎祥得意,突然间又想到个事儿,就问:“派往纳兰部的人回来了没有?他们和敌人间有纷争,不会存心让阿奴们吃了?”

    说到这里,他作了个走的姿态,在众人簇拥着回去,又随意地议论:“听说领兵和我们相抗的是个雍人!依你们看,是他们中原的大朝廷插手了呢,还是东路联军口里常提的那个豪杰?!”

    众人没能回答,完虎祥只好判断说:“依我看,萧百川一放手,他这个外人在雪山族里的地位就要动摇,不可能被放到中路。”

    众人点头称是,只有哥诺生怕遇不到对手,要和那人一争长短。

    他们一路走过,看架势当有一场好宴。几个拮据的、爱凑热闹的首领老早就盯好了,很快松着裤带跟上。

    等完虎祥回到己帐,如人料想,吩咐酒宴飨劳。

    酒过几巡,兴致正酣,几个勇健急蹬蹬的闯来打扰,喊道:“纳兰山雄杀了拉木黎,令他的随从脱光衣服,抬着尸体回来……”

    拉木黎是完虎祥小叔的儿子。他只听了一句,手中金盏就砰地一声跌了,随即扒拉掉一席的食物,滚坐起来。

    酒宴顿时成了丧送。

    众人纷纷追问起敌人的使者,要取了他的命偿还,才知道他们早已被完虎祥放走了。

    完虎祥仰首顿足,悲痛欲绝,恨不得立刻便要向纳兰部报复。倒是有战略目光的长司莫托哈最先反应过来,分析说:“倘若纳兰部与我作战,西面侧翼就暴露在敌人的面前。眼下怕是要移营才行。”

    此时已入夜,首领们都怕这般颠弄,往下推委说军士必然不肯。完虎祥想了几想,也怕牵动太大,未战先要失势,只好让扎在侧翼的人马略为收缩,把整个背部卖给山麓。

    他雷厉风行地传下命令,终于颓然,低声给身旁的人说:“去告诉霍儿赤阿绐婶母。这一战胜利,我不会准许敌人投降,也好为她的儿子报仇!”

    人前这么说,人后,完虎力以极不可信的神情发脾气:“怎么可能?纳兰山雄怎么说变就变?最起码也是隔河望战,哪有反帮夙敌的道理?!”

    完虎祥摇了摇头,教训说:“这你就不懂了!党那人有分家的习俗,一头乱麻,亲戚连亲戚。他们和萧氏比邻,嫁娶难免,可说即有摩擦又是亲戚,斗一斗,那是自家事。再说,他们斗了那么多年,也没有正面冲突,没有你想象的势不两立。要说和好,还不是聚个头,列上几代亲缘,相互起个誓?可不知道怎么的,我总觉得不对,这到底是碰巧了呢,还是在敌人的算计中?要是这样,我们碰到的敌人太可怕了。”

    ※※※

    正是猛人左翼连夜调整的时候,萧青云的大帐里笑声一片。

    中原朝廷正应付着一场始料不及的大战,一时前有顾虑,后有猜忌,国王诏书还没到,怕极猛人威名的东北大员们就把这一战的权力冠到萧青云头上,暗含驱狼阻虎之想。萧青云因而有了节制各族的正名。

    眼看从其余几镇和各族支援的兵马源源不断,渐渐扭转绝对的劣势,大伙无不焕发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