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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山,野狼谷。

    一处向外延伸的悬崖上,忍娘全身绵软地倚靠在背后的大石头上,双眼含泪凝望山谷下被狼崽包围在中央的婴孩。

    此刻,六个月大的婴孩恐惧地攥紧两只小拳头,大颗泪珠已模糊了他的小圆脸。黑玛瑙的眼睛惊恐地看着不断试探着往前嗅闻的狼崽。

    其中一头小狼崽大胆往前蹭蹭,张口咬了裹在婴孩身上的花布一下。

    “啊——!不要!”

    忍娘大惊失色,趴在悬崖上哭喊着。

    山谷里回荡着女人尖细的哭喊声,徘徘徊徊。循环着一直惊动了山谷中的野狼和小狼崽。

    野狼慌乱逃窜,唯有负责放哨的野狼会胆大的藏在草丛里,只露出半个头来观望四周的动静。

    山谷中央,婴孩突然停止哭声,睁大黑玛瑙的眼睛,认真地听着一声声熟悉的声音,顺着源源不断的声音寻着母亲的踪迹。

    婴孩挥舞着小拳头,呀呀地回应着母亲的唤声。仿佛小拳头不够,连同裹在被子里的两只小腿也扑腾起来。

    “咿咿呀呀……咿咿呀呀……呀——啊——”

    婴孩不断地发出声音,从刚刚的讨好,到急促,最后终于忍不住尖锐的喊起来。

    望着山谷里可怜的孩子,悬崖上的忍娘心都疼碎了。她捂住嘴巴嚎啕大哭,另一手的五指全部扎进泥土里,小石子划破手指都没有察觉到疼痛。

    都说十指连心痛,可此刻比起她真正的疼痛,这还不到万分之一。她恨不得跳下悬崖,将孩子保护在怀里。即便母子一起被野狼分食而心也愿意。

    可是,亡夫的大仇未报,她如何能带着孩子一起去阴间见他。

    忍娘咬住手腕让自己不发出哭声,泪湿的眼睛模糊不清,隐约中看见那些被吓跑的野狼重新包围在婴孩身边。

    “不……不要!不要!”

    头深埋在双手间,她害怕看到孩子被野狼分食的场景。

    “逃避是没有用的。”

    不知何时,身后站了一个年轻女子。她身穿一席黄色的襦裙,左手握剑,亭亭站在大石旁边。

    忍娘回头,看着陌生的年轻女子慢步走来,伸出手来,说:“起来吧。哭是没用的。”

    “你是谁?”忍娘抹掉眼泪,警惕地看着年轻女子。

    “我叫黄线,是公主身边的婢女。”

    “公主有何吩咐吗?”忍娘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大石边坐下。

    黄线将绣线篮子放在忍娘身边,并不急着离开,反而拿出一块包了油纸的饼和一壶梅子茶,说:“公主让我带来给你的。”

    “我吃不下。”忍娘摇摇头,从蓝子里拿出白绢、银针、竹绣绷和绣线,开始忙碌起来。

    黄线苦笑一声,望向山谷里被野狼包围的婴孩,说:“我与你有着同样的经历,只是我失去的是救我性命的恩人,而你失去的是丈夫。”

    忍娘抬头看向身边的女子,看见她缓慢地揭开一侧脸颊上的假皮,露出狰狞丑陋的疤痕。这一幕刺疼了忍娘的心,颤抖的唇不知道该说出怎样的安慰。

    “很丑,对吧。”黄线自嘲地笑,眺望远方,像是打开记忆的闸门,她脸上浮现一抹哀痛,还有消弥不散的怒恨。

    “我曾经是西都皇后的婢女,专门为她清除障碍。”

    “我双手沾染鲜血。可是最后却被亲如姐妹的人算计,险些葬身火海。”

    “我亲手杀了一双夫妻,而他们的女儿却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

    “我立誓要为恩人报仇,为我自己报仇。”

    “我被公主救了,才明白天下间比我更大的仇恨都能深深埋藏在心底,我又有什么可急迫呢。”

    黄线回头看向忍娘,将吃食和梅子茶送入她的手里,说:“想要报仇,先放下仇恨。否则你永远活在仇恨里,丧失理智地活着,如同行尸走肉。”

    “忘记仇恨,谈何容易。”忍娘苦笑,一滴泪落在手背上。

    黄线笑,说:“你有没有想过公主为何将你的孩子丢去狼谷,却让你留在悬崖一边看着孩子的危险,一边绣鸳鸯。”

    “不知道。”忍娘惊讶,难道不是公主有意刁难她吗?

    黄线站起来,看了一眼山谷里的婴孩,说:“终有一日,你会为了救你的孩子而放弃仇恨,甚至会为了你的孩子而背叛公主。”

    “不,我不会的。”忍娘急于反驳,但她回头时已看到一抹黄色的背影闪入茂密的山林之中。

    看着手中的胡饼和梅子茶,忍娘心底纠结不已。她脑海里不断盘旋着最后的那句话。终有一日,若北契国以孩子为要挟,她会如何做呢?

    忍娘深深陷入沉思,她不断地、反反复复地预测着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而每一件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她会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奋不顾身,也许如黄线所说,她会为了救孩子而迫不得以的背叛。

    打开油纸,忍娘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噎到时狠狠灌下两口生津开胃的梅子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