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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冢宰、都督中外诸军事宇文护病逝的消息传到了长安先是极度震惊,接着马上陷入了一片死寂。這事太突然,谁也没料到宇文护会突然死去,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长安将掀起怎样的狂风暴雨?想起宇文护临死前的血腥杀戮,长安城中人人自危,惊惶不安。

    同日夜间,皇帝驾崩的噩耗紧接着传到长安。长安震怖。

    宇文护死了,大周国主驾崩了,同一天的消息,這中间必然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大周的天要变了。

    子夜,宇文宪、尉迟迥、李晖、宇文盛、王轨等大臣齐聚含仁殿。几位大臣刚刚从云阳宫飞驰而回,一个个疲惫不堪,但国事紧急,很多事天亮之前必须做出决定,为此他们连连劝谏阿史那皇后暂忍悲痛,先行处理国事。

    如今国主新丧,皇统未继,大周由皇后主政,诸事皆由皇后做最后决断,但這位皇后是突厥人,嫁到大周国才四年,期间因为得不到大周国主的宠爱,郁郁不乐,一直深居简出。此刻突闻噩耗,悲痛欲绝,整个人几乎崩溃了,对她来说失去国主等同失去一切,她的使命是和亲,是突厥人和大周人结盟的纽带,如今结系纽带的一端倒塌了,她随即成为风中的枯叶,再无依靠。

    王轨向阿史那皇后奏禀了国主驾崩的详细经过。這是弘德夫人和几位大臣反复商议的结果,绝对没有任何痕迹可循。接着宇文宪禀奏了急待解决的两件事,一个是皇统继承。一个是国主丧礼。這两件事都牵扯到繁杂地礼仪、钱财等等,需要一位德高望重地大臣出面主持,這本来是大冢宰宇文护的事。但宇文护病逝了,因此急需一位大臣出任大冢宰,以便维持朝廷的正常运转。

    阿史那皇后沉浸在绝望和恐惧之中,神思恍惚,很久之后才慢慢好转,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她毕竟是突厥大可汗地女儿。从小在大漠上纵马驰骋,是马背上长大的突厥公主,对牙帐内的权力争斗非常熟悉,到了中土后,虽然久居后宫潜修音律,但对大周朝堂上的事还是略知一二。权力争斗這种东西不管在中土还是在西土,本质一样,区别不过是它身上的华丽装饰有所不同而已。

    皇统继承。這有皇帝的遗诏,已经无可争议。国主丧礼,奢华也好,从简也好。不过是礼仪轻重和钱财多少问题,這也没什么好议地。今夜真正要争斗的是权柄。因为皇帝驾崩前没有任命辅弼大臣,权柄斗争的核心问题随即成为外朝和禁中之争。

    权力留在禁中,目前情况下就是后宫主政,這虽然有利于把权力移交给皇帝,但也会产生一系列问题。

    权力留在外朝,要么是权臣独揽天宪,要么是设辅弼大臣互相牵制,但因为大周建国十五年来,权柄的实际掌控者是宇文护,大周一直在他的控制下,這种权力架构影响深远,不出意外的话,大周朝廷无疑会产生一位新权臣,這显然不利于皇帝将来主政。不过,由于大周的历史原因,朝堂上势力纷繁复杂,觊觎国祚者不乏其人,尤其现在宇文护和国主宇文同时死亡,国内形势不稳,四周敌人又蜂拥而来,情况十分危急,宇文氏要想保住江山,必须要一位宗室大臣独揽权柄,這就象当年太祖宇文泰把关陇霸业托付给宇文护一样,是无奈之下的必然选择。

    宇文宪飞马赶回长安城,原因正在如此。

    然而,事情没有宇文宪想得那样简单,今日形势和十五年前宇文泰死去时地形势更是迥然不同,有天壤之别了。

    尉迟迥、宇文盛奏请皇后,举荐大司马、小冢宰宇文宪出任大冢宰、总五府、都督中外诸军事。

    這是顺理成章的事。宇文宪是太祖第五子,皇帝宇文的弟弟,才华出众、战绩显赫,除宇文护外,他就是大周最有权力的人了,這种上位无可置疑。

    李晖、李穆、王轨、侯莫陈琼当即反对。

    申国公李穆是陇西李,关陇汉族大门阀,他地侄子李植因为帮助孝闵皇帝诛杀宇文护被害,二哥李远也因此被宇文护逼杀,這次关陇门阀又遭宇文护杀戮,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大周朝堂上再出现一个宇文护。

    同昌公侯莫陈琼是代北鲜卑人,当年随大魏孝武皇帝西行入关,他哥哥侯莫陈崇就是被宇文护逼杀而死。他本人一度随独孤信征战洛京,是独孤信的好友,独孤信也是被宇文护逼杀而死,今天独孤氏后代又被宇文护杀了一批,所以侯莫陈琼也是怨气冲天,坚决不同意宇文宪独揽大权。

    李穆现在手里有府军,侯莫陈琼手里有卫军,皇宫和京城控制在他们手上,虽然宇文宪还是主掌兵权地大司马,但到了這种时候,两个人无所畏惧。宇文护不在了,一直被他攥在手心里的宇文宪还有多大做为?何况敌人正四面围杀而来,冲锋陷阵要靠我们,保住宇文氏的江山也要靠我们,你宇文氏还想为所欲为,根本不可能。

    双方争执不下。尉迟迥、宇文盛的资格很老,李穆、侯莫陈琼的资格也很老,双方谁都不含糊,据理力争。一个要宇文宪独揽大权,一个要皇后主政。

    皇后主政也有问题,因为她是突厥人,现在大周是突厥大可汗的儿皇帝,等到小皇帝登基,就成了孙皇帝,地位更低了,那时候突厥人想要什么,大周這位主政的突厥皇后就会给什么,后患无穷。

    李晖看到這样争下去,到天亮也没结果,急忙奏请皇后,再召大臣征询。

    大周老臣邓国公窦炽、成都公窦毅,上庸公陆腾、琅琊公贺拔仲华、霍国公贺拔纬、郑国公达奚震等十几位大臣匆匆进宫。

    炽、窦毅叔侄都是关中窦氏门阀。其祖上就是大汉军窦武。窦炽德高望重。而窦毅是太祖宇文泰的女婿,這两人地意见举足轻重。陆腾是代北鲜卑人,大周功勋显赫地战将。他的话自然很有份量。贺拔纬是昔日武川军统帅贺拔岳之子,太祖宇文泰的女婿,六镇武川人。贺拔仲华也是贺拔岳之子,因为前荆襄军统帅贺拔胜没有子嗣,他這个侄子遂继贺拔胜之嗣。达奚震是六镇怀荒人。

    其后,韦世康。长孙览、郑诩、杨荐、高颎等大臣也随后赶到。韦世康是关中韦家门阀,韦孝宽地侄子,大魏孝文皇帝的女婿。长孙览是代北鲜卑人,大魏十姓勋贵之一。郑诩是中州洛阳郑世门阀。杨荐是弘农杨氏门阀。高颎是山东高氏门阀。

    接着,广陵公元欣、淮南公元伟到了。拓跋皇族承大魏之余威,身份显赫,无论在中土还是西土,這个家族的影响力都无法估量。

    争论继续。但宇文氏和六镇武川人深切感受到了宇文护把持权柄十五年造成的严重后果。

    他活着的时候,矛盾被死死压制,无人可以和他抗衡,但他一旦死了。所有的矛盾骤然激化,他临死前地那致命一刀。更是让大周矛盾全面爆发。值此大周生死存亡之际,這种矛盾的爆发非常可怕,宇文氏的国祚已经摇摇欲坠,即使没有四面杀来的敌人,宇文氏也岌岌可危了。

    尉迟迥无奈之下,只好拿出了最后一招,“让齐公辅弼,這是皇帝的遗命。”

    众臣愣然,但随即反应过来,這话不对。既然皇帝有遗命,遗诏里为什么没写?为什么一开始隐瞒不说,直到现在才透漏?

    尉迟迥的脑子已经给吵晕了。皇帝這道遗命只有弘德夫人听到了,而当时宇文护没死,這道遗命哪敢写进遗诏?但這话不能说,一说云阳宫兵变的事就暴露了。他自己无法解释,干脆把问题推给了王轨,“這件事你最清楚,你来解释?”

    —

    王轨這几天高度紧张,完全生活在恐惧之中,几乎没睡什么觉,人都要倒了。看到尉迟迥横眉怒对,大臣们那一道道逼人的目光,他脑子一片空白,张口结舌半天没说话。事实上既没有遗诏,也没有遗命,所谓地遗命,是弘德夫人自己编出来的,而授意者就是李丹。李丹的目的很明显,兵变失败皇帝被弑后,他死路一条,要想活命只有攫取大周权柄,而弘德夫人为了让自己地儿子成为皇帝,也把身家性命押在了李丹身上。自己和宇文神举两人适逢其会,卷进了這场可怕的阴谋,没有丝毫退路。

    如今之计,无论如何都要让李丹执掌大周权柄,否则自己必定灰飞烟灭。

    “皇帝地遗命是让齐公和武泉公同为辅弼,但现在形势摆在這里,内忧外患,大周岌岌可危,如果任命两个辅弼大臣,矛盾可能更激烈。”王轨想了一下,慢慢说道,“如果任命一个辅弼大臣,齐公显然最合适,但因为晋公推行新政,血腥杀戮,朝野上下一片混乱……”

    王轨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但大臣们都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宇文氏失去了人心,齐公宇文宪就算有天纵之材,也无法缓解当前尖锐矛盾,大周不能上下齐心,這仗一旦打响,假如州郡叛乱迭起,前线将领再纷纷倒戈,大周势必亡国。

    “皇帝需要一位朝廷上下都能认同,能够迅速缓解当前矛盾,化解眼前危机的大臣出任辅弼。”王轨看看大臣们惊疑不定的目光,心里非常发虚,说话的声音明显没有底气了,“皇帝认为武泉公比较合适。”

    這话刚一说话,大德殿内立时大乱。

    “他是汉人。”這是最致命的要害。

    “他常年镇戍敦煌,既没有治国的经验,更没有统率大军抵御强敌的经验。”這同样非常致命。

    有大臣认为皇帝临终前糊涂了,失去了判断力,這种遗命既然没有写进遗诏,当然也没有任何作用,权当笑话。

    但关陇汉人却全力支持。他们在很短时间内形成了统一声调。這是汉人执掌权柄的最好机会。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到了。他们进言皇后,列举了李丹具备的一系列优势。

    李丹是魏国公李弼之子,而李弼家是大周柱石。又是皇亲国戚,当然会义无反顾地拱卫大周,护卫宇文氏地江山。由于宇文护地新政和屠杀,朝野上下矛盾激烈,虽然這背后牵扯到各方权势和利益,但表现出来的却是汉胡之间的对抗。如今大兵压境。急需将士卖命,百姓支持,但无论是府军还是百姓,大都是汉人,此时此刻,朝廷急需一位汉人宰辅,以缓和骤然爆发地汉胡对抗,挽回汉人人心。齐心协力共抗强敌。

    具备這两个条件的人,朝堂上很多,像窦炽、李穆既是汉人,也是皇亲国戚。而且功勋卓著、德高望重,比李丹要合适得多。

    但李丹有一个条件是其它人所不具备的。他和突厥人有密切关系,這在大周朝堂上人所共知,而且还有传言,说室点密要把女儿嫁给他。這段时间,很多人看到他夜宿西海公主的府邸,从這种亲密程度上也可证实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大周目前的形势处于绝对劣势,要想守住关陇,唯一的出路就是请突厥人出兵相助,這个办法也是自太祖宇文泰以来就坚决执行地保国之策,但因为宇文护限制丝路,两国盟约名存实亡,关系一度恶化,如果李丹出任宰辅,由他出面向突厥人求助,不但可以重修旧好,或许还有机会请到援兵,如此则大周可保。

    阿史那皇后因为西海的关系,对李丹印象很不错,而且她知道室点密要把西海嫁给李丹,以室点密

    ,当然不会看错人,所以她渐渐心动,打算同意由李辅。

    宇文盛、尉迟迥、宇文宪、贺拔纬等大臣坚决反对,鲜卑人在這一点上观点相同,步调绝对一致。

    高欢就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例子。

    大魏的分裂就是高欢造成的,山东魏国(东魏)的国祚就是被高氏篡夺。汉人念念不忘复国,你只要给他们一丝一毫的机会,他们就会倾尽全力谋夺国祚。

    广陵公元欣、淮南公元伟也反对。拓跋大魏虽然没有了,但拓跋人是鲜卑人,他们宁愿把国祚让给鲜卑其它部落,也绝不愿意把国祚送给汉人,這是根深蒂固地观念,永远不会改变。

    天亮了,争论依旧激烈。

    广陵公元欣、邓国公窦炽、上庸公陆腾说话了,這件事暂时搁置,先把皇帝的灵柩接回来,同时准备册立太子,准备登基大典,准备皇帝的丧礼,晋公宇文护的丧礼也要同期举行。大司马宇文宪则即刻拟定御敌之策,集结各地府军、州郡兵奔赴前线,命令各地总管、刺史做好迎战准备。

    上午,阿史那皇后被女官叫醒,说大司马宇文宪有急事禀奏。

    宇文宪请求皇后下旨,解除对突厥寺和昭武山地封锁,包庇刺客之事不再追究,并恳求皇后即刻约见昭武摄政王和西海公主。

    宇文宪希望皇后出面,和昭武摄政王具体商谈求援一事。摄政王是突厥汗国此次出使中土的特使,以她地身份和地位,如果答应了大周国的请求,等同于得到了突厥大可汗承诺,大周西北边境将保安宁,這对府军在东线战场上挡住大齐军队的进攻将产生决定性作用。

    下午,昭武摄政王应约到达皇宫。

    她在昭武山安静地待了几天,但大周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這让她大感吃惊。虽然宇文护是病逝,大周国主也是病逝,长安也没有因此爆发更大的混乱,相反还平静了很多,但這背后蕴藏的秘密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那个自以为是的刺客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把一件不可能的事变成了事实?

    因为国有大丧,所以一切从简。皇后在含仁殿接见了摄政王。江南穿一件白色丝袍,没有佩戴任何首饰,這让她看上去更加美丽而高贵。宇文宪、李晖不是第一次看到她,但每次见面,还是被她的美丽所吸引,难以自持。

    宇文宪简要说了一下這几天发生的事。宇文护突闻敌人四面来攻,激怒攻心。突然病故。国主惊闻噩耗。病情加重,驾崩。遗诏皇子宇文赟为太子,继任大周国主。在新皇登基之前。皇后代理国事。然后又说,皇后已经下旨,大周将遵守两国地盟约,完全放开丝路,请王上回复大可汗,大周将竭尽全力保证丝路地畅通和繁荣。

    江南礼节性地说了几句客套话。

    宇文宪看看李晖。给他使了个眼色。下面的话才是正题,但担心遭到江南的拒绝,所以他请来了李晖。年初江南特意到魏国公府邸拜访李丹地母亲,以李家和江南的這种关系,有些话容易说出口。

    “大司马和朝中大臣仔细分析了当前局势,以大周的实力,同时击退三路敌军,难度很大。希望得到你们的援助。”李晖一开口,宇文宪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李晖不想自讨没趣,张嘴就把他出卖了。江南自然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她看看宇文宪那张尴尬地脸。眼里露出一丝戏谑,微笑说道:“大周是突厥的藩属。大周有难,突厥当然会尽力相助。”

    李晖随即说出了几个恳求。

    吐谷浑出兵的目的,其实双方都知道,夸吕的背后是突厥人的指使,所以大周请求突厥出面,让吐谷浑人立即从边境撤军。

    大陈国這些年和突厥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其目的是为了利用突厥人地力量牵制齐、周两国,以维持中土的分裂局面,所以突厥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影响大陈国的决策,为此大周恳求突厥出面斡旋,逼迫大陈撤军,维持周、陈两国的盟约。

    大齐国這次攻击,意在灭亡大周,一统中土北方,這是突厥人不愿看到地结果,所以大周恳求突厥出兵南下攻打晋阳,牵制大齐的军队,假如突厥有几万军队南下,大齐人肯定会从洛京、河阳战场上不战而退。

    “按你们地意思,就是让突厥人替你们打仗,是吗?”江南脸上那层淡淡的笑意随着李晖的话而慢慢消失,代之以不屑和冷峻,她盯着宇文宪,冷声问道,“好,可以,那么大周拿什么报答突厥大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