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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李丹匆忙赶到大冢宰府,进门的时候恰好遇到大宪。

    宇文宪神情疲惫,脸色很难看,他拦住李丹,踌躇良久,才嘶哑着声音说了一句,“我很担心陛下的安危。”

    李丹笑容满面,伸手拍了拍宇文宪的手臂,“齐公多虑了,现今长安虽然很混乱,但一切都在晋公控制之中。”他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空,非常自信地说道,“太阳很快就会出来,长安马上就能稳定下来,齐公不要太担心。”说完挥挥手,转身急步而去。

    宇文宪望着他的背影,剑眉紧锁,心如重铅。這个人在边镇待了十年,十年的镇戍生涯让他变得很陌生,当年那个顽劣不羁的同窗如今变得高深莫测,但有一点还是和过去一样,那就是他的自信和锋芒,他的过度自信早就了他锋芒毕露的性格,這种性格有时候让人讨厌,十年过去了,他还是這样,不但没变,反而变本加厉。长安形势发展到這种地步,和他有直接关系,宇文护把他从敦煌调回来,很大程度上是需要李丹這种人冲锋陷阵。李丹做到了,短短数天内,就把长安搞得血雨腥风。

    “请魏国公李晖到大司马府来一趟。”宇文宪稍加沉吟后对身边的亲卫说道,“说我有要事和他商议。”

    宇文护背负双手,在书房内缓缓踱步。

    李丹坐在案几一侧,慷慨陈辞。如今昭玄三藏僧佑法师和道教严达真人都死了,两教信徒都说是你杀的。這个消息很快传遍各地州郡。大周一百多万两教信徒势必要借着這件事大做文章,有些地方的信徒可能会乘机起兵叛乱。宇文直偏偏又在這个时候火上浇油,拿着圣旨杀人。如果不是宇文宪及时阻止,独孤善、杨坚等人已经身首异处了。宇文直手里拿地虽然是天子圣旨,但天子去云阳宫了,代领国事地是你,独孤氏和关陇门阀肯定认为是你要杀他们,他们会立即反击。

    “所以……”李丹手摸刀柄。冷声说道,“晋公要当机立断了,不能再拖延,以免形势一发不可收拾。”

    宇文护犹豫不决。禁绝佛道之策如果颁布实施,极有可能引发叛乱,正是因为有這个担心,所以自己才准备了好几年,但今天的时机显然不合适。过于仓促了。

    “晋公所担心的,无非是两教信徒借机叛乱,但信徒们能有多大地实力发动叛乱?”李丹说道,“要叛乱。必定是各地的门阀富豪,他们会借着佛道两教信徒的名义叛乱。因此,晋公有必要杀一批以做惩戒,然后再在国策上做出一定让步,让各地门阀富豪们能在這些改制之策中获得利益,暂时力求稳定。等到局势稳定了,晋公再一个个收拾,不是更好吗?”

    宇文护捻须深思,一言不发。

    昨夜他和冯迁、尹公正等人商议了很久,考虑到目前形势,也只有奋勇向前,没有退路了,但众人都有一个担心,那就是到底是谁下手杀了佛道两教的领袖以至于把局势推到退无可退的险境?从宇文直拿出天子密授的圣旨开始,众人开始怀疑长安发生地事都是天子操纵的,独孤氏和一部分关陇权贵参予其中,而大司马宇文宪也有可能是参予者之一,因为天子要想诛杀宇文护必定要取得军队的帮助,假如大司马宇文宪倒戈,事情将变得非常复杂。

    宇文护为此把宇文宪叫到大冢宰府,直言不讳地逼问他。宇文宪当即否认,并劝阻宇文护不要上当中计,以免兄弟相残,丢了宇文氏的国祚。天子這些年非常相信兄长,国事尽数托付,他有什么理由杀害兄长自毁长城?宇文直這么做,可能是上了某些人的当,那些人试图挑起宇文氏之争,让宇文氏自相残杀,然后他们好从中渔翁得利。

    宇文护不想弑杀皇帝,他所要做的是清除自己的对手。

    “你去审讯宇文直,看看那道圣旨从何而来?到底是那些人要蓄意挑起宇文氏的内讧。”宇文护说道,“在没有清除对手之前,还是不要急于颁布新策,以免引发大规模地叛乱。”

    李丹提审宇文直和宇文孝伯。

    宇文直怒气冲天,痛骂宇文护,说宇文护篡僭之心天下皆知,太祖的儿子不给他杀光,他是誓不罢休了。

    “圣旨是你们伪造的,這是死罪。”李丹耐心听了几句,然后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矫诏诛杀朝中大臣,嫁祸于晋公,這也是死罪。”

    宇文直大怒,破口大骂。宇文孝伯很冷静,他阻止了宇文直,请李丹继续说下去。

    李丹笑着问道:“你们想过吗?陛下为什么给你们那道圣旨?他为什么要冒着和宇文护决裂,被宇文护弑杀地危险给你们這样一道圣旨?”

    他们当然想过這个问题。天子为了拿回权柄,已经答应了某些人的条件,但他因为目前有更好地帮手可以帮他诛杀宇文护,所以他要反悔,要把那些人杀了。他自己不能出面,不能公开暴露自己想杀宇文护的意思,只好借助宇文直和宇文孝伯了。

    “晋公会杀我们吗?”宇文孝伯问道。

    李丹笑笑,“如果你们主动招供,把阴谋诛杀宇文护的计策都说出来,把参予的人都交待出来,那么晋公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当然不会对你们痛下杀手,当然了,短期内你们要受点牢狱之灾。不过,将来陛下主政,你们就是功臣,那就大不一样了。”

    宇文直和宇文孝伯面面相觑,无奈点头。既然答应了陛下,那就没办法反悔,是死是活都认了,否则掉脑袋的就是国主宇文了。

    李丹招招手。长史赵松走过来。从怀里拿出一卷黄纸递给两人,“你们誊写一遍,然后画押就可以了。”

    宇文直暗自吃惊。和宇文孝伯展开细看,还没看完两人就倒吸了一口凉气。這是一份庞大的诛杀宇文护地计策,大周朝堂上各方势力都牵扯其中,还包括佛道两教地僧官、突厥人、粟特人,甚至还有秘密结盟大齐人、出卖大周王国的诸多细节。

    “武泉公,你要杀多少人?”宇文孝伯骇然问道。

    “我不喜欢杀人。”李丹笑着摇摇手。“你看看上面的名册,卫军里有人背叛了晋公,我要即刻赶到云阳宫去保护陛下,所以杀人地事和我无关。”

    “你這还不是杀人?”宇文直怒声质问,“這么多无辜的人牵连其中,你还笑得出来?”

    “无辜?”李丹惊讶地问道,“谁无辜?大周危在旦夕,而這些人无视国祚。无视天下生灵,为了自己的利益无所不用其极,這样的人还无辜?”

    “武泉公,你杀了這么多人。仇满天下,将来还想过日”宇文孝伯劝道。“为了李家,你还是手下留情吧。

    “不把這些人杀了,佛道两教如何禁绝?晋公的强国之策如何实施?大周的财赋如何增收?没有钱财,大周地军队拿什么打仗?靠什么守边镇戍,开疆拓土?”李丹嗤之以鼻,“大周正是因为你们這些人的顽固保守、不思进取才逐渐走到今天這种步履维艰的地步。不杀何以强国?不杀何以纵横天下?”

    “這是晋公的意思?”宇文孝伯问道,“這份文书晋公详细看了吗?他同意了?”

    —

    “当然。”李丹说道,“没有他的同意,我岂敢做主。”说完他站了起来,“我很忙,先走了,两位慢慢写,不要着急。”

    宇文护对這份供述很满意,也很吃惊,虽然他知道李丹的能力,但他没想到李丹這些年变得如此心狠手辣,敦煌那遥远而贫瘠的边镇彻底改变了一个人。

    冯迁极力劝阻宇文护不要大开杀戒,這会让形势彻底失控。

    “這么多年了,你看过我大开杀戒吗?”宇文护笑道。這句话倒是实话,虽然宇文护弑杀了一位大魏皇帝,两位大周皇帝,但从不滥杀。拓跋皇族能在关陇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就是得益于宇文护的宽容。另外像赵贵、独孤信、侯莫陈崇這些对手,宇文护也是罪及本人,并没有诛杀他们地家族,他们的后人依旧得享富贵。正是因为如此,宇文护的仇人很多,如果他像山东大齐高氏皇帝一样嗜杀,今天也不会走到這一步,想实施强国之策都困难重重。

    “先把人全部抓起来。”宇文护说道,“等长安稳定下来才慢慢处置。”

    李丹主动请缨,要亲自抓捕人犯。宇文护拒绝了,叫他和谭国公宇文会一起,急赴云阳宫,确保皇帝的安全。形势发展到现在已经渐渐可以控制,接下来地事要容易一些,而皇帝的安全则显得尤其重要。宇文直手上地圣旨,已经暴露了皇帝的野心,這是一次公开暴露,宇文护很奇怪那位谨慎的皇帝为什么一反常态,做出這么愚蠢的事,他担心皇帝还有更厉害的计策,所以让李丹和自己的儿子宇文会再带一千卫军赶过去,以防万一。

    然而,宇文护和他的僚佐都太自信了,形势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朝廷要禁绝佛道两教的消息迅速在关中传开,各地僧官和信徒纷纷涌进长安城,上书请愿。关于宇文护篡僭自立,宇文护诛杀异己,宇文护逼杀佛道两教僧官的传闻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朝中大臣纷纷上书,劝告宇文护以大局为重,尽快请回皇帝,下旨平息谣言,稳定京畿,但很多人看到了正在酝酿中的暴风雨,有的臣僚劝说宇文护当机立断,即刻登基自立,免得让事态继续扩大,很多佛道两教信徒为了讨好宇文护,保住教派,也不遗余力地进献纬言祥瑞。

    這时,杀戮开始了。有人蓄意挑起了佛道两教的矛盾。道家人士见风使舵,献媚宇文护,诋毁佛教。而佛教信徒也不甘示弱。针锋相对。两教信徒率先打了起来,死人了,死得都是佛教沙门。這件事点燃了佛教信徒的怒火。他们在一些好事者的怂恿下,不顾僧官们地劝阻,包围了上清观。偏偏在這个危急时刻,上清观突然着火了,火借风势,霎时吞噬了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