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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人在斛律雅璇的搀扶下,缓缓走到前庭。途中雅璇凑在老夫人耳边,把昭武江南悲惨的身世简要说了一遍,老夫人闻言感叹不已,对江南的印象完全颠覆。

    雅璇声音不大,但走在老夫人身后的义安长公主和温柔都听到了。义安长公主大为同情,她出身皇族,金枝玉叶,哪里想到身份显赫的昭武摄政王会有如此不堪回首的凄惨往事。温柔越听越是心惊,被尘封很久的记忆忽然被這个故事打开了。雅璇嘴里的故事她感觉很熟悉,过去在厌哒国的时候,有关昭武王后遭到魔鬼诅咒的传闻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但那时候自己年纪小,不懂事,听了反而觉得很好奇,三天两头跑去痴缠王后,渐渐感情很深,随即也就把這种传闻遗忘了。难道這位从从西方长途跋涉而来的昭武摄政王就是昔日的厌哒国王后?

    到了前庭,雅璇乖巧地退到了后面,把位置让给了义安长公主。温柔看看她,欲言又止,雅璇好象知道她心思似的,低声说道:“等下要忍着,千万不要激动。”温柔心跳骤然剧烈,什么意思?莫非這位摄政王真的是姐姐?接着她突感窒息,娇躯不禁微微摇晃起来。雅璇姐姐莫非知道我是谁?

    江南在李曜和李晖兄弟的左右延请下,一边缓步而行,一边饶有兴趣地四下打量着,不时和陪在身边的李雄说上几句话。李家的人当中,除了李丹,她就认识李雄了。李雄离开敦煌的时间要迟很多,但他却在除夕之前回到了长安,对這种惊人的速度,江南很是好奇。李雄笑着说,王上东行万里,风采更盛,而我却整整瘦了一圈,這就是我日夜兼程归心似箭的代价。

    江南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一丝羡慕之色,“你知道世上哪一种母亲最坏吗?”

    李雄疑惑不解。李曜、李晖、宇文盛、杨坚等人也都好奇地望着江南。江南停下脚步,望着迎出前庭的老夫人,黯然苦叹,“世上最坏的母亲,就是生下孩子后马上就死去的母亲,她把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世上,不闻不问,是天底下最坏的母亲。”江南眼圈突然红了,说到后来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众人心有所感,都没有说话。

    “我生下来就失去了母亲……”江南稳定了一下情绪,举步前行,“我很羡慕嘉玮公,很羡慕你在万里之外,还有母亲可以牵挂……”

    “王上……”李晖看到江南的眼泪忽然滚了下来,有心想劝慰两句,却无从开口。

    “姐姐……”西海感觉到江南有些失态,急忙抓住了她的手,“姐姐,不要這样嘛,他家不就是兄弟多嘛……”她转着眼珠子四下看看,不满地撇嘴说道,“他家八个兄弟,我家有三十多个兄弟,若是打架的话,他们家输定了。”

    最近西海常常跑到李家陪着老夫人说话,李家兄弟都很熟悉她了,今天看她戴着一个兔子面具,还以为她童心未泯,這时又见她噘得樱唇,瞪着眼珠子,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率真有趣,无不失笑。

    李晖乘机安慰了江南两句,江南感激地报以羞赧一笑,然后急行数步,隔着十几步路的时候,盈盈先拜。

    宇文盛和杨坚互相看看,眼露异色。摄政王和李丹到底什么关系,竟然在這种场合下自降身份,以子侄礼拜之。李家兄弟也是面面相觑,不过惊讶之余,暗有得色,這毕竟是长面子的事,将来传出去,李家脸上也有光彩。

    老夫人大惊,一时手足无措。昭武九国是突厥人的属国,大周是突厥人的藩国,两者地位平等,摄政王和大周国主见面,也不过是互施王者之礼,如今摄政王纡尊降贵,突然以子侄礼拜之,着实让老夫人吃惊不小。

    老夫人头脑很好,稍一犹豫,随即打算以臣僚之礼跪迎。跟在身后的雅璇突然抱住了老夫人的腰,“姨妈是大周国的爵公夫人,她不过是蛮夷之国的小王,本该跪你。”雅璇小声道,“姨妈不要动,受她的礼,看她怎样?”

    老夫人一想也是,我這把年纪了,即使进宫,皇后也要远迎,礼数只是虚应一下而已,没必要对一个西方小王如此客气,而且现在摄政王是以子侄礼拜见,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君臣之分,坦然受之也可以。

    老夫人在义安长公主的搀扶下,走到江南近前,微微躬身算是还了一礼,然后弯下腰,很自然地握住了江南的双臂。义安长公主蓦然想到什么,脸色大变,想拉住老夫人的手不让她去接触江南的身体,旋即又觉得太失礼,错愣间,老夫人已经把江南扶了起来,待看清面容,不禁惊呼出声,“天啊,這是哪来的仙女?西天上下凡的吗?”

    “舅妈,你眼睛花了吗?這哪是什么仙女啊?”西海娇嗔的声音传了起来,“她這么大年纪了,哪里还是仙女?充其量不过是个仙姑罢了。”

    江南正想说话,闻言笑容一僵,气得不知如何是好。老夫人诧异地看看江南身后,“你是西海?”

    “舅妈,我说你眼睛花了吧?我昨天才来的,还陪你吃了饭,你忘了?”西海不满地撇撇嘴,十分委屈地说道,“舅妈老了,看到什么人都说仙女,明天我牵头卷毛头狗来,舅妈看到了,也一定也会说,啊,這是哪来的仙女啊,西天下凡的吗?”

    西海声音很大,还夸张地挥动着双臂,四周人忍俊不禁,表情个个都很难看。摄政王就在当面,哪个敢笑?江南想生气又不敢生气,面红耳赤,脸色极其尴尬,恨不得给她一个巴掌。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说话?”老夫人哭笑不得,又是疼爱又是气恼,“漂漂亮亮的一张脸,你戴个面具干什么?你还是小孩啊?”

    “我长得丑嘛。”西海噘着嘴,一副委屈地要哭的样子,“舅妈喜欢仙女、仙姑、仙母,根本不喜欢我。”

    “谁说不喜欢你了?”老夫人眼角扫了一下江南的表情,暗暗苦叹,伸手把西海拽到了身边,“好了,好了,不要撒娇了,你怎么什么都要争?王上本来就是天姿国色,长得象花儿一样嘛。”

    “舅妈……”西海摇晃着老夫人的手臂,不依不饶,“她那么老了,最多不过是一朵凋谢的花,哪里好看嘛。”

    义安长公主看到西海越说越不像话,很是难堪,但西海身份尊贵,又不好直接喝斥她,只好把她拽到了一边,低声哀求,“西海,好了,你干什么吗?這样太失礼了。”

    “什么花,我看就是插在牛粪上的那朵花。”西海看到长公主有些生气了,不敢再闹,噘着嘴低声嘟囔了一句。這句话声音虽然很小,但还是被江南听到了,气得她娇躯微颤,贝齿紧咬,差点没憋过气去,但即使是這样,她脸上还是堆满了不自然的笑容,不敢把怒气表现出来。

    老夫人大感歉疚,拉住江南的手,说着一些问候的话。老夫人很和蔼,说话又很得体贴心,而且她毫无顾忌地握住江南的手,就象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真诚,這让她既感动,又倍感亲切,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孺慕之情。

    江南心里的怒气霎时消散,她高兴地挽住老夫人的手臂,小心扶着她,一边低声说笑,一边缓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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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家兄弟、宇文氏和杨坚等人看到老夫人坦然受礼,很是吃惊,虽说老夫人是长者,但這样做难免有倨傲失礼之嫌,除非两者有特殊的关系。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众人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老夫人竟然伸手握住了江南的双臂。李家兄弟神情各异,但脸色非常难看。宇文盛和杨坚也是脸色微变。老夫人老了,记忆不行了,竟然忘记了儿子们的嘱咐,忘记了摄政王是一个被魔鬼诅咒的女人,忘记了和她身体接触的人都将遭受厄运。

    西海的娇嗔戏语及时冲淡了李家兄弟脸上的阴霾,没有马上造成尴尬的局面,但是,望着江南和老夫人相依而行的背影,他们心情愈发沉重,不得不立即思考长安局势,以便尽可能逃避恶魔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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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海转眼又眉开眼笑了,挽住了老夫人另外一条手臂,娇声喊道:“舅妈,姐姐给你带了好几车礼物,都是最贵重的东西,还有西方的神药。那种神药很罕见,据说能起死回生,当然了,這肯定有些夸张,但对你身体绝对有好处,我可以保证。姐姐花费了很大力气才寻到,你一定要吃哦。”

    “好,好……谢谢王上,让你费心了。”老夫人左看看,右看看,乐呵呵地笑道,“你们在家也這样吵?”

    “姐姐吵不过我,十次有九次都会被我气哭,剩下那一次要么闹着上吊,要么闹着跳崖,很恐怖……”西海睁大眼睛,煞有其事地说道,“有一次,她气得不行了,要拿刀自刎,阿爸大发雷霆,吓得我几个月都不敢回家。”

    “西海……”江南冷声喊道,“你作死啊?”

    西海撇撇嘴,很是不屑,对她的威胁置若罔闻。老夫人开心地笑起来,“你又在胡说了……我看啦,你姐姐长得漂亮,又温柔,还很纵容你,否则那由得你這样欺负她?你要好好待你姐姐,看她对你多好,将来你出嫁的时候,凭你姐姐给你的嫁妆,够你享用一辈子了。”

    “舅妈……”西海气恼地说道,“你和姐姐在一起才多长时间?不过眨了十下眼睛而已,你知道什么嘛?”

    “西海……”江南再度出声阻止,“你还想不想在长安待下去?”西海冲着她伸伸舌头,然后跑到她身边,凑在她耳畔低声说道,“高兴吧?今天如果不是我损你,你有這样的机会?能像现在這样亲热地抱着老夫人的手臂?记住要感谢我哦。”江南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刚想说话,西海又说了,“你心里想什么我知道,我警告你啊,你是什么身份?你不要昏了头,铸成大错,真的让厄运降临到李家,那时你就悔之莫及了。”江南眼里顿时闪过一丝黯然之色。

    西海对江南的這种反应好象很高兴,得意洋洋地点着头,娇笑不止。

    “你和她说什么?”老夫人好奇地问道。

    “我告诉她,前庭的男人太多,没意思,我们一起到后堂去说话。”西海笑道,“姐姐,要不要我代你传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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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清观。

    丹房内朴素而简洁,兽炉里的檀香袅袅飘出。

    屋子中间的案几上,摆着淳于盛的那块汉字玉璧。李丹、严达真人和一位白衣人相对而坐,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