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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李晖的话里,李丹敏锐地察觉到了李氏对宇文护的不满。李晖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如果继续下去,那么他可能会担忧国内局势因为禁绝佛道而动荡,佛道两教的信徒们可能会叛乱,长安朝堂上的权柄之争因此更加激烈,当局势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之时,大周亡国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正如西海当初在大漠的猜测,李阀从自身利益考虑,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们有诛杀宇文护的意思,至于是不是乘机推翻宇文氏的国祚,目前不得而知。

    哥哥夏天的时候曾返回长安三天,他和李氏兄弟应该谈到了這些问题。哥哥志向远大,他的目的是中土一统,从他的角度出发,他极有可能佯装站在宇文护一边,推波助澜,让宇文护和长安各方之间的矛盾愈发激烈,当局势失去控制,他再借助李阀和其它势力乘势而起,假如哥哥的想法真的是這样,那么接下来他将干什么?是不是帮助宇文护称帝?就象大陈国的现任国主陈顼当初夺取皇位一样,让宇文护以手中强大的实力逼迫当今天子禅位?

    “二哥……”李丹慢吞吞地问道,“如果我们杀了宇文护……”李丹停了片刻,看到李晖面如止水,没有任何惊异之色,继续说道,“杀了宇文护,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李晖摇摇头,“你必须要知道,宇文护的最终目的不是财赋的增加,而是皇权的集中。禁绝佛道只是他的第一步,一旦這步棋成功了,接踵而来的各项改制将把我们逼到绝路,到时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财富,还有世代相袭的权势,這才是重点中的重点。”

    李丹眉头微皱,沉思很久,渐渐把握到了朝堂之争的要害。

    李阀家的子弟个个才智出众,眼光独到,看问题非常深远。如果仔细想想,宇文护的确是這个目的。宇文护执掌朝政十几年,和长安各方势力明争暗斗,目的就是确保宇文氏的国祚,而要想保住国祚,首先之务就是获得最大的权柄。假如大周权柄都集中在国主手上,被历任国主牢牢控制了,宇文氏的国祚当然也就固若金汤。

    大漠上的室点密要修改继承制,目的就是最大程度地集权于阿史那家族,不再和大漠其它诸族分享无上权柄。大周也是一样,宇文护也在做同样的事,他正在想方设法把大周门阀权贵手上的权势全部夺走,這才是矛盾不可调和的根本原因。

    這种矛盾没有办法解决,只能用武力,用鲜血和生命来分出胜负,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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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丹想明白了,暗自窃喜。在回长安之前,他最担心的就是李阀的选择,他不想让李阀成为长安危机的牺牲品,现在看来自己多虑了,李阀的选择和自己的选择是一样的,這样自己可以得到李阀的全力支持。

    “二哥,家里的意思是……”

    “上次你回来,我和大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宇文护并不重要,谁做皇帝对于我们来说也不重要。”李晖语调很平淡,就象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国策最重要,谁能实施最有利于我们的国策,我们就支持谁。”

    李丹豁然顿悟,连连点头。

    “上次你没有回答我们,就匆匆走了。”李晖对李丹的反应很满意,脸上露出了些许温和的笑意,“這次大漠上发生的事,你亲自参与其中,应该有所感触。从室点密来说,他失败了,而燕都却赢了,现在就算燕都死了,室点密还是无法实施自己的改制之策,因为大漠诸族为了手里的权柄,会联手反对室点密的威胁。在如今大漠面临四分五裂的危局下,室点密只有妥协,否则突厥汗国马上不复存在。”

    “由此推及到我们大周。宇文护也好,我们也好,都不想让大周陷入生存困境,所以现在双方都在小心翼翼地寻找机会,一旦时机成熟,双方就得妥协,至于双方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达成什么样的妥协,那就要看局势的发展了。局势发展对谁有利,谁就能获得最大利益,因此,掌握局势发展的控制权,至关重要。”

    李丹的眼神慢慢发生了变化,他觉得李晖太厉害了,不愧是宇文泰当年最器重的女婿。寥寥数语,长安的事就一清二楚了。

    “二哥……”李丹的语气变得非常恭敬,“如何掌控局势的发展?”

    “当年,宇文护根基不稳,甚至连手里的军权都岌岌可危,但他很轻松地解决了孝闵皇帝和孝明皇帝,几乎没废什么力气就把赵贵和独孤信给杀了,为什么?因为有人在背后支持他,如果没人支持,不要说弑君,就凭赵贵和独孤信就能把他碾成齑粉。”李晖轻捻长须,淡然笑道,“把你调回长安,让你总值宿卫,主掌禁军,是宇文护做出妥协的一种姿态。你离开长安十年,对长安很陌生,需要时间重新熟悉,而這段时间就是就是我们双方达成妥协的时间,假如妥协不成,你极有可能成为弑君的替罪羊。”

    李晖冷笑,“這么多年了,他终于忍不住了,要对我们李家下手了,可惜……”他看了看李丹,郑重说道,“你只要确保皇帝不死,局势就在我们控制之中。当今大周天下,还轮不到他宇文护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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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李丹带着厚礼去拜访淮南公元伟。

    昨天晚上,老夫人、李晖和义安长公主都谈到了李丹的婚事。這桩婚姻是蜀国公尉迟迥做的媒。

    尉迟家是代北鲜卑人,大周一等高门。尉迟迥的母亲就是太祖宇文泰的姐姐昌乐大长公主,而他的夫人则是魏文帝元宝炬的女儿金明公主,因此他是当今国主宇文邕的表兄,同时也是拓跋皇族的女婿,和宇文氏、元氏都是至亲。李丹的第二位夫人就是尉迟迥的女儿,尉迟氏不幸早逝后,李丹不再续弦。這次尉迟迥因元氏、李氏之托,出面说媒。他身份高贵,又曾是李丹的岳丈,说话有份量,所以這桩婚事很顺利,几天就谈妥了,就等着年后迎娶了。

    李丹娶的第三位夫人是广陵公元欣的孙女,也是不幸早逝。這次为了联姻,元氏家族商量了一下,决定把淮南公元伟的女儿嫁到李家。元伟是拓跋大魏文成皇帝之后,其父亲元顺是随从孝武皇帝西迁长安的宗室大臣之一。元伟本人好儒学,曾受诏于麟趾殿刊正经籍。尉迟迥当年南下征伐巴蜀时,征辟其为府内司隶,两人关系堪称莫逆,這也是尉迟迥对他女儿非常中意的原因之一。

    元伟现在的官职是春官府的司宗中大夫,辅佐大宗伯掌理国家的吉凶礼仪,和李丹相比起来,他的官职要稍低一点,因此亲自迎出门外。李丹很是不好意思,谦让一番,随其进府,然后大礼参拜见未来的岳父母。

    元伟的夫人是山东高门渤海高氏之女,端庄而优雅,她对李丹的门第、身份、相貌、人品都很满意,唯独忌讳李丹的那个克妻命,所以言辞当中透漏出几分担心和不满。担心是害怕女儿嫁到李家后摆脱不了横死的噩运,不满是因为出身显赫的女儿竟然嫁到李家做妾,面子上实在有些难看。

    元伟脸上的笑容一直很勉强,显然对這桩婚事很不满意,但他是位儒士,长相儒雅,说话也很委婉。他说這桩婚事能够促成,一则是因为要满足家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者广陵公元欣的心愿。元欣看到自己的孙女婿孤孑一身,心情很不好。广陵公七十多岁了,不能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思。其次是因为蜀国公尉迟迥的面子太大,人家既然开口了,就没有回绝的余地,不答应也得答应。元伟希望李丹能善待自己的女儿,并且希望他们的孩子将来能以庶长子的身份继嗣。

    李丹心情很复杂。自己冒充哥哥,以哥哥身份的娶拓跋皇族之女,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悲哀和心酸。

    “你还记得翩翩吗?”元夫人忽然问道。

    李丹歉意地摇摇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未来夫人的名字。她叫元翩翩?這个名字很好听,李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到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

    “翩翩记得你。”元夫人笑道,“大概那时候她太小,你把她当孩子,没注意。”

    “翩翩喜欢花。”元伟接着夫人的话说道,“她常年待在广陵公府上,跟在广陵公后面种花养草。你每次从敦煌回来都要去看望广陵公,所以她见过你很多次,她好象很喜欢你,听说要把她嫁给你,她很高兴。”

    李丹笑得有些苦涩。她喜欢的是哥哥,而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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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伟把李丹引进了书房。书房里坐着一个人,霍然就是两个多月没见的高颎。两人寒暄几句后,高颎指着元伟说道:“长乐公主的书信,猷道公也看了,所有的事他都知道,所以,你不要有什么顾忌,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李丹笑笑,“昭玄兄,在高昌的时候,你曾说到了敦煌后,我们再具体谈谈,谁知两个多月过去了,我们才见面。”

    “使团的人太多,不方便。”高颎说道,“昨天晋公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