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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十二个时辰,阮誉便不肯将自己一直锢在榻上,见叶甚意欲去纳言广场看看除祟了结后的议论,也要一同前往。

    叶甚才不信他的鬼扯,说什么适当运动有利于休养,仙力透支又不是养胎,然而不信归不信,终拗他不过,权当外出散心了。

    果不出她所料,情况比起刚来那会,可谓大有好转,那时秣陵的纳言广场被云狐林一事屠了之余,都不乏民论热衷不疲地攻讦天璇教丑闻——当然,这仅仅是秣陵一城而已,真要细究起来,还得多亏这帮打架斗殴的狐妖,已经帮着分去大半炮火了。

    『谢天谢地,闹腾如此之久,总算得以消停。昨日秣西一友甚是大胆,直接穿林来访,在下当真替其提心吊胆,所幸一路无虞,善哉善哉!』

    『谢地也罢,天倒是该谢那天璇教的天,实不相瞒,在下二舅姥爷的侄女的姑婆的外甥的表弟的儿子与城中一衙役是发小,听其酒后吐真言说,正是那请来的天璇教修士所为,且不消三日便解决了!』

    『那可未必,酒后吐的不见得就是真言,反而胡吹乱嗙者居多。秣陵酒庄闹鬼一事,相信诸君历历在目,那次请来的天璇教修士痛饮后夸夸其谈,若非那酒鬼不长眼自投罗网,捉鬼之人险被鬼先溺死,真真是贻笑大方!』

    『前言所言甚是,再退一步说,纵是请了天璇教修士前来,狐妖止戈,亦有可能是自身争累所致,何以直接认定他们有天大的苦劳?』

    『呵,酒后不见得,那狐妖自身可足以见得?家翁林间拾柴时,偶闻狐妖窃语,说的就是天璇教修士全力而为,终解群狐内讧。依在下拙见,仁兄多少有些被前言障目,分明直接认定没有,心生偏见,尚不自知矣。』

    ……

    两人并肩出了纳言广场,阮誉见身边人又是那副了然的神色,轻咳一声道:“只过去堪堪一日功夫,听见狐妖窃语的人倒已不止一两个,应该并非他们以为的‘偶闻’罢?”

    “你不都猜到了吗?”秣陵的纳言广场设在城门口附近,叶甚抬眼向那块高悬于空的匾额望去,笑容极淡,“请修士除祟,大多是民间有求之人自发来的,此次云狐林之争波及的却是一城。叶国皇室与天璇教素来不睦,城吏虽是父母官,但本质是吃皇粮饭的,自然同气连枝,即使为百姓破例,也不太可能将这种明显利于天璇教声名的事公之于众。”

    “所以那晚你与白狐单独商谈时,还跟它交代了事成之后,须在人前做这般伪装?”

    “怎算得上伪装?说的句句属实,不过充其量算不肯做好事不留名罢了。”

    叶甚哼了一声,扭头不认。

    若是单干,她其实无所谓声名,谁让这世上还存在另一个站在相悖立场伺机而动的自己,她要敢当做好事还不吹不擂不留丁点痕迹的圣人,不得眼睁睁看着如今的自家被抹尽一切哪怕原本应得的“名”?

    阮誉想了想,又道:“确实做了理应留名,不过既属实话,其实不一定需要靠白狐做戏来传播,自己说亦可。”

    “巧了么不是?这话白狐当时也对我说过。然后我跟它解释,可以是可以,但效果难免削弱三分。”叶甚摆出那时说这话的无奈表情,“毕竟世道便是如此。”

    “是哪般?”

    “倘若你有十分,对外也说十分的话,旁人便往往觉得你只有七分;而你若对外或作深沉状,或自谦为只有七分,抑或是取迂回之术借他者之口来说的话,旁人反而会觉得你是实打实的十分。”说到这里顺手在脖子上比了个划破的手势,“——不论真假虚实,捧永远伴随而来的,都会是杀。”

    阮誉短暂静默了下,道:“这样很累。”

    “累啊,累死个人了,若非怕被捧杀,谁愿意玩这套弯弯绕绕。”叶甚看着他,倏而笑了起来,“就比方说不誉吧,你当然是无所谓这种杀不杀的,可事实即是,这拉满十分的所谓‘天选之人’,在世人眼中有多招风头,就有多拉仇恨,喜闻乐见你从神坛上被拉下来的,大有人在。”

    见他正欲开口,她抢先一步又道:“我知道,你想说这名头也不是你自个捧出来的,但你可曾搭理过、回应过、否认过?没有,不止是你,任何一任天璇教太师都没有。千百年来,这名头已成定势,世人早就默认你们自诩十分了。”

    阮誉不置可否地笑笑:“所以甚甚实则能力够得上十分,却不常高调示人,是否也有规避风头的考量?”

    “那是自然,只是偶尔避无可避,二师姐不就是乱招风头招来的果?”说起卫霁,叶甚又叹了口气,“但对付这种直肠子,仅限于明面上难缠些,较之太多不经意间拉的仇恨,威胁程度还是不值一提了。”

    “不过话说回来,”阮誉语气一转,说正经就正经起来,“并非人人都如世人,总有个别者,更偏爱有十分就展露出十分的样子,而在这种人面前,你大可出尽风头,无需为拘束受累。”

    叶甚脚步一停。

    她怎会听不明白,他在指他自己。

    只一瞬放空,抬眼便见对方与自己已拉开一截距离,居然说完这话也没等她,步履难得透着匆促,像是身后有何见不得的人,逼得他加快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