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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抹去一切痕迹后,两人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元弼殿。

    重见天日,叶甚活络了下筋骨,仰头沐着阳光,有感于空气清新身心舒畅,果然这才是人待的地方。

    忽闻头顶沙沙作响,定眼再看去,满枝树叶随风轻盈摇曳,再不复她来之前还压着饱满露珠的沉重样子。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

    有些东西,确实如这晨露般,不被日光彻底照上一照,便不会蒸发。

    心头那根绷紧的弦忽而轻松不少,索性一撩衣摆,在草坡上就势坐下,此处正好能遥遥望见元弼殿全貌,却见那殿顶与地下阴暗截然相反,重槛飞楹在日照之下愈发熠熠生辉,好一派富丽堂皇的气势。

    从这看它,确是个极合适不过的视角。

    叶甚心里不禁生出个猜测——说是猜测,其实十之八九是笃定的。

    或许当年,何姣便是在此处,目睹昔日熟悉的元弼殿,在战火中化为灰烬。

    那时的自己对待善后意兴阑珊,早早回宫去了,而何姣执意留了下来。

    三日后她才踩着月色姗姗而归,拎着一串酒壶进了玉门宫。

    “无仞。”她眼中闪着叶甚看不懂的光芒,别说人了,就是鬼也分不清她在大喜还是在大悲,“可否陪我喝会?”

    分不清归分不清,还是请君入座。

    结果说是陪何姣喝,可对方速度快得像喝水,实际基本给她喝完了。

    而她喝了多少,叶甚已然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喝到最后两人碰杯,碰得酒液飞溅,泼泼洒洒沾湿了何姣那身奢丽的宫装绣裙,她却恍若未见,一口饮尽后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又怔怔流下泪来。

    见她这样子,叶甚亦不知该说些什么。

    “无仞,你知道吗,我当年参加星斗赛时,试题里考过一首词。”何姣以手掩面,若不是指缝间汩汩涌出泪水,听她语气恐会真以为这人无比高兴,“对我来说,最难背的就是诗词歌赋。所以那首词我几乎全忘了,但我跟着起义团攻进钺天峰,在一个草坡上亲眼看着,那令我作呕的殿阁悉数焚毁时,不知怎的,却想了起来其中有那么一句,写得真是好、真是应景。”

    她胡乱拿衣袖擦了擦脸,大笑着举杯,朗声念道:“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后来她又继续喝了下去,一边不断喃喃那句。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都做了土……

    再后来,她跌跌撞撞地起身,抓紧叶甚的手问:“能不能带我去天牢?”

    “你想见天璇教太师?”

    “嗯。”

    “可以是可以,但见他作何?”叶甚扶她站稳,才说道,“你要报仇的人,已经死了。”

    “我知道。”何姣苦笑着哀叹,“可是,只有他还活着了。”

    毕竟天璇教,已经不在了。

    默然良久,叶甚最终还是带她去了天牢。

    这会想起才明白,那个太师为什么始终对其他审问的人要么缄口不言,要么阴阳怪气,唯独在那晚,面对喝得半醉的何姣,无论怎么骂骂咧咧,那人都只是撇过头去,不曾反驳半个字。

    甚至在走之前何姣骂累了嫌他无趣,拔刀朝他刺了过去,他竟然都像个死人般不躲不闪。

    那刀逼近咽喉时立即偏转,深深扎进了他刑架的木头里。

    现在想想有些好笑,没吓到假太师真范人渣,倒是吓到了假皇女真画皮鬼,自己当时险以为她动真格的。

    从回忆抽身,叶甚嗤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在笑什么,顺手拔起根狗尾巴草,打了个结就丢去元弼殿的方向。

    “还差最后一步。”像是在对身边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甚甚难道对那个名字有印象?”阮誉亦在她身侧坐下,淡声问道。

    叶甚反复回顾前后两世的记忆,怎么回顾“李芃”这个名字都是全然陌生,实在没想到任何有关信息,无奈摇头:“完全没有,想来与你我调查之事无关,权当我多此一问。”

    “说起这点,其实按目前的证据,基本也够他认罪伏诛了。”

    “不够,我要的不只是他认罪伏诛,还要受其所骗的那些人认清楚他的虚伪滥情。所以最后这步,才是我最需要的。”叶甚复又托腮望向远方,轻叹道,“……也是促使我来到这里的那个朋友,她想看到的。”

    欺师灭祖和借势敛财,充其量说明这是个人渣罢了。

    可拦不住某些被情爱蒙了眼的人,自我安慰地觉得,虽然这是个人渣,可他待我却是破例的良人。

    破例个鬼。

    良人个球。

    此等情场老手,不彻底劈碎他脚踩无数条船的事实,难保底下残留着多少根藕断丝连的情意。

    她尤其担忧,何姣是其中之一。

    作为她重生前后的朋友,作为她逆人之劫的对象,她必须斩断何姣对他抱有的一切念想,方能断绝对方走上老路的一切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