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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每天的太阳不知疲倦地东升西落一样,时间也永远不知劳累的噌噌往前走,快得连一点脚步声都听不到,一不留神儿,还在我迷迷糊糊之中,一晃儿又一年过去了。

    这年深秋,是一个特别干燥的秋天。

    自入秋以来,眼瞧着树叶都黄了,一碰就掉下来,但老天爷似乎哭干了眼泪,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也没有下,饥渴的大地早已干涸,只要刮一点风,天地之间一片尘土飞扬。

    不管时间千变万化,我每天的生活一成不变,就是干活儿挣饭钱。

    我想不到的却是,人们挣钱方式发生了革命性变化,进入一个趋名逐利的时代,思想大解放的人们一裸到底,连时间也俨然变成紧缺的金钱,几乎一夜之间,各种贸易自由市场雨后春笋般林立,摆在货架上的只要不是一坨臭烘烘的屎,便会有几个顾客前来问价。

    一时间,

    商海横流,

    浩浩荡荡。

    人人跃试,

    势不可挡。

    天上掉下一块砖头,

    伤了两个经理,

    砸死一个老板。

    死了莫怕,

    老婆哭喊赔钱!

    儿女大叫赔钱!!

    钱,钱,钱,

    时间就是金钱。

    于是乎,人们心中仅剩下金钱一念。

    忆往昔,真是峥嵘岁月愁。我们曾经羞于启齿谈论的金钱,第一次堂而皇之登上社稷的殿堂,成为伟大祖国每人头上的一等大事。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即使像我们天天上班的国家职工,开始心有旁骛,不能安分守己,尤其脑筋活络的人,他们一个猛子就扎进商海之中,纷纷大显神通、开辟各自财路,不再单单靠一个月的死工资。

    ……

    毛主席早就说过,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

    我肯定属于能力小一点的人,但那时我不懂得这一点。

    不过在死脑筋的自己身边,还有一个脑筋比我活络的师傅。

    有一天,师傅又给我找了一点活儿,叫我去帮人家焊一个铁棚子。

    牛逼哄哄的他,把我拽到一边,教育说,傻小子儿赶紧挣点钱吧,这世界上没有比钱更管用的东西了。我噎了他一句说,对于我们男人来讲,这世界上比钱更管用的是女人。师傅瞪我一眼,斥道,你去马路边捡两个月的垃圾,看看有哪一个女人会跟你上炕睡觉。

    在我看来,师傅只说对一半,却忘说了很重要一点。现在的人们不是从前的人们,丢弃马路边的除了那一口黏痰,还有玻璃瓶、塑料袋和薄薄一层白铁的易拉罐。这是因为马路边上有太多的市场,赶上顺手时兴许能捡到十块八块,比我上一天班挣的钱还要多一点。

    我将要开始焊的大铁棚也在马路边,几乎把人行道占去了多半。

    雇我那个老板,带着我比比划划地走了一圈,才讲完所干的工程要点。然而,我却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毫不顾忌在人家眼皮底下,弄两棵大葱插在自己鼻子上,装了一把国家工作人员的大相,倒背一双手,围着立起的铁架子,连嘚咕带叨念的巡视了好几圈。

    给老板转迷糊了,他高声道:“别转了,我晕!”

    我看了老板一眼,还是忍不住又转一圈,并且越看越不是滋味。这哪是焊铁棚,实际是造一间铁房子!造就造呗,却当不当正不正的占了人行道一半,影响不影响交通管不着,我也不是交通警察,但有一点却十分肯定,就是谁看见都不顺眼,至少有碍环境观瞻。

    于是我说:“老板你的胆子太肥啦!”

    老板一立眼睛:“咋的?你还有啥想法?”

    我说:“明晃晃的搭间房,你不怕来人给扒喽!”

    老板不耐烦道:“我雇你来干活儿的,不是让你挑毛病的。”

    他说罢,似乎还言之未尽,两眼珠子瞪得溜儿圆,嘴角轻蔑地一撇,骂咧咧说:“他妈的谁那么胆大!?我就不信老子今个儿刚盖起来的房子,他们明天就敢来给我拆啰?”

    我嘿嘿一笑:“老板的路子野呗,国家里面有人呗。”

    老板晃晃脑袋,突然问:“啥叫做国家?你懂这个吗?”

    一下子给我问住了,我摇摇头说:“这个问题我还真不懂。”

    老板也嘿嘿一笑,同样摇摇头说:“他妈的我也不懂这个问题!可是,我明白啥样的人算是国家的人,比如你们这些在国企干活儿的工人,虽说只是一个出苦大力的,但好歹也算是一个国家养活的人,国家给你们一份吃饭的工作,还管着你们住房、看病、养老,总之就是一句话,人一辈子生老病死四件大事都有人管,除了娶媳妇没啥自己操心的事。”

    我听得连连点头:“你说的明白,好像就是那么回事。”

    老板却不屑一顾,嘴角还往上一扬:“咋能说好像呢?本来就是那么回事!你看看我们这样的人算个逑?一没工作,二没公费医疗,三没退休劳保,就是一个没有娘的弃儿,哪会有一个国家部门会管我们的死活?对于我这样人来说,国家就是一个象征性符号。”

    我说:“国家咋把你得罪了?都让你恨之入骨!”

    老板嘎巴嘎巴嘴,没说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