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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心栽花花不开,

    无心插柳柳成荫。

    我猜,恐怕胡卫东都不会想到,同时也让我瞠目结舌的是,座谈会一个多月后,这点小破事居然还登上了报纸,这倒应验了毛主席的一句名言,坏事也可以转变成好事。

    那时候,我们隔三差五就要收听学习“两报一刊”社论。两报是《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一刊是《红旗》杂志。小小的胡卫东还不够资格,他的名字上不了“两报一刊”。不过也可以吹一吹牛皮,毕竟刊登在我们城市“革命委员会”机关报上。

    标题加宽套红——文化大革命吹春风教育革命结硕果

    副标题是——记胡卫东小同学学习《毛主席著作》的故事

    这篇通讯报道很长,几乎占整整两个版面,配发了两张照片。

    一张是胡卫东佩戴“红小兵”袖标的个人照,印在标题下方左侧。

    另一张取自于座谈会上场景,作为文章中间一幅插图。在这张照片中,人物面貌虽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分辨出每人的模样儿,有冷面老太、工宣队长,还有打更的老刘头儿、小张老师和胡卫东等,当然也有两位区教育局的大领导,却唯独没有自己那副尊容。

    一时间,我又想起那位要给自己照相的女记者。

    我不明白,她使用什么妖术才把我从照片中抠下来。

    说到底,我是死心眼的人,常常干些别人不可能干的事情。

    比如这天,我回到家中,一头趴在炕上,铺开那张从学校拿回来的报纸,花了大半天时间,一个字一个字数,特意数了三遍,如果不计算标题,共计五千八百二十八字。

    但如此之多的文字,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大名,仿佛我人间蒸发了。

    更为悲惨的是,在文章最后一个故事中,具有画龙点睛意义的勇斗“坏人”那个关键部分,他们罔顾事实,胡编乱造,不但我这个人无影无踪了,而且,还将自己和“坏人”搏斗的详细细节,也在人家笔下被移花接木,全部嫁接到了胡卫东一人身上。

    顿时,我心凉透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暴跳如雷,大骂,草他娘!

    我仍不解气,抓起报纸,撕得粉碎。

    院子里择菜的我娘,她听见动静,慌慌张张推门进来。

    “你疯了,咋祸害人呢!”她说。

    “谁让他们祸害我啦!”我怒不可遏。

    “就是别人祸害俺,俺们也不能祸害别人。”

    “行,我不祸害他,但我要打死他!”

    “小祖宗我先打死你!”

    我娘急了,拿起笤帚疙瘩打我。

    我不怕我娘,也不能吃眼前亏,转身逃走了。

    ……

    有仇不报非君子,

    无毒不是大丈夫。

    一天下午,没课,我去学校玩的路上,刚拐过围墙,看见走出校门的胡卫东。但让我惊喜的是,他独自一人,低个头,朝我方向走来,身边少了那几个左膀右臂护着他。

    千载难逢,报仇的机会到来了。

    我恶念一闪,计上心来,躲在一堵墙墩后面。

    真是天意不能违。我低头一看,巧了,正好是那“坏人”葬身之地。不过,墙墩早已经修复,裸露的一截钢筋也已割掉。一片浓烈阳光照射下,新抹的水泥面泛着白光。

    待我再抬起头,胡卫东离我愈来愈近,只剩下两步远。

    说那时那时快,我一个螃蟹横步,横在了小人精儿面前。

    他一怔,眨巴眨巴小眼睛看着我。

    我不应声,俯视着他,足有几秒钟。

    他说:“你要干啥?”

    我嘿嘿一笑:“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