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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劳动饭店离我家十几华里路程。

    我们乘三路无轨电车到红旗广场,再换乘有轨电车到慈恩寺站下车。

    下车后,我们并没有先进家门,直接去了一路之隔的派出所。按照政府颁布的现行法规法令,凡解除收审或刑满释放人员,必须到居住地所管辖的公安派出所登记。

    一进派出所大门,正和所长项鬼子撞个对面。

    他面露惊讶之色,摇摇头说:“出来的挺快,真挺快!”

    大姐夫凑上前说:“谢谢所长,让你废心啦……。”

    即使走进了所长办公室,大姐夫还念念不忘宗旨,满脸堆笑,说了一大通我听不懂、但绝对不乏恭维的话,甚至搞得我都有一点不好意思,不得不把目光移向窗外。

    项鬼子的回话也振振有词,伴着每一句,招风耳跟着一颤一颤。

    他先说:“要感谢党和政府的英明领导,我们代表政府是为人民服务的。”

    接着又说:“同时,我们专政机关也代表政府专门打击镇压反对人民的坏人,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这不,不到半年时间就把事情搞清楚了,人安安全全也放回来了。”

    一旁的大姐连声称是。

    大姐夫也不停地连连点头。

    本来我以为,项鬼子装腔作势忽悠一通后,他应该消停下来了。但哪知道,他突然又转过身,慢悠悠走到我身边,打量稀有动物似的,上上下下扫视了一番,然后说:“你小子儿蛮有精神的,身子骨也挺壮实,我看你一点都不傻,专门点那些不会说话的人。”

    我嘿嘿一笑,以为他在夸我呢。

    但他接着说:“告诉我,你是不是在装傻?”

    我不懂其意,没吱声,却在心中暗暗骂道,你才装傻呢!

    我不知所以然,可是我大姐懂得啊!她顿时慌了神,连忙接过项鬼子的话茬,一副担忧口吻说:“这孩子真的傻,就差傻透腔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吃心眼,现在还好说些,爹娘都健在,哥哥和姐姐也能帮忙照应一点,将来他可咋办?”

    说到这,大姐擦拭了两下眼睛。

    那时我听不懂大姐的苦心,只感觉心悠地一沉。

    什么叫将来他咋办?难道地球离开你们不转了?红彤彤太阳也因此不亮了?

    毫不讳言,我最反感别人以这副杞人忧天的嘴脸说自己,如同长个癞瓜瓢脑袋的人,不喜欢别人说癞瓜苦一样,哪怕姐姐和哥哥这样说我也不行。那时我对自己蛮有信心,以为还能做点事。我不相信,难道我离开他们就活不下去了?难道个个都是我的保护神?

    一瞬间,我不由想起我那个苦命的爹。

    ……

    我爹不大待见我,不过也和我唠几回磕。

    有一天,他喝多了点酒,讲起他小时候的故事。

    我爹说,他命苦,还在我奶奶肚子里的时候,我爷爷就一命鸣乎。后来,他乍巴乍巴两条小腿能走几步道的时候,我奶奶也一命归了西天,剩下他一个可怜巴巴的苦命人。

    我瞥着我爹,有点将信将疑。

    我爹瞪着我:“咋?你还不信?”

    我说:“你一个小人没大人管着,不饿死也得冻死呀?”

    我爹长叹一声,然后一扬脖,再“嗞溜”一声,喝进去一大口酒。接着,他把酒盅往饭桌上一墩,瞪大眼珠子说:“我看你就是一个傻子,要是我死了哪还会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