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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跑路了。

    不声不响。

    然而——

    时间不会缠绵留情,

    不会因此停顿一会儿,

    作一声哭泣,

    或一声叹息。

    这年深秋,那顿“最后晚餐”吃完没几天,政府开始动迁我家。

    整条胡同的墙上,大门洞的木门上,到处贴满白纸黑字的“动迁通告”,限令各家各户在本月底搬走。我们全家也搬出住了几十年的老屋。大哥一家人去大嫂的娘家借住一年。我娘和我的一家人在农贸市场附近租一间小平房,为了方便于高粱红每天早上出摊床。

    后来有一天,我不自觉地再次走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

    抬眼望去,那一片我曾经生活的地方,早已经物非人是,我家老屋连同整个一条胡同都消失了,化作了一堆堆泥土,和我的童年一起埋在自己脚下。一时间,我脑子嗡嗡作响,跟眼前那台推土机一样叫唤着。呆呆竖立着的我,顿感时间的短暂。一轮无色的秋阳,高高悬挂在我头顶,放射出万丈光芒。虽然我身子淹没在阳光之中,却觉得丝丝凉风刮过。

    我明白了,旧的时代结束了,一个难以预知的新生活开始了。

    在已经过去的三十年,生活留给我最近的记忆,只剩下我工作十几年的工厂。一点不夸张说,我的黄金时代都消耗那四处透风的厂房。不过,维系我一段命运的工厂还没垮掉,摇摇欲坠还存在着,如同一根似断没断的线拴在那头,连着我这一只飘浮不定的风筝。

    有一天,一个熟悉的声音顺着这根线传到我耳边。

    当时,我在吃晚饭。晚餐丰盛可口,小鸡炖蘑菇。侯希望买的小笨鸡,蘑菇属于我家自产的物品。我边啃着鸡爪子边喝着小酒,吃得满头大汗。厂劳资科劳资员突然进门了。他板着一张面孔说,他是专门来我家报信,通知我三日内回厂报到上班,否则后果自负。

    尽管我心中有点窃喜,但是嘴上还挺硬,待人家一走出房门,张口就大骂:“他娘的当官的就是嘴大,说给我们放假我就得滚回家,让我们做和尚就得马上去敲小木鱼。”

    我说这话时,高粱红和侯希望都转头看着我,目光散射。

    其实,我故意说给他们两人听的。在这一段时间里,我非常郁闷,自己叫高粱红支使的团团转,一天跑这跑那的活都是我一人。昨天中午,高粱红突然让我守一会儿摊床,她带着侯希望逛了大半天的市场,还口口称称和我说去考察学习,害得我饿大半天的肚子。

    侯希望见我没好脸,怯生生凑上前说:“大哥要去上班了。”

    高粱红一见,大发脾气,一点不惯我这个包子,没容我说第二句话,她马上说:“这是一件大好事,你赶紧去上班,这么小的摊子也用不上你,有我和希望就够折腾了。”

    我挂不住脸,阴阳怪气说:“我才看出来,好像那旮旯就多我一人。”

    侯希望接过话说:“大哥多想了,你是我的老板,要多也多我这人啊。”

    高粱红呲哒道:“看你长得高马大的,心眼儿比针鼻还小哩!”

    然后转过脸,对侯希望说:“希望别听他胡咧咧,跟着大嫂再干段时间。”

    我心中一抖,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的,高粱红改口叫小猴子为“希望”了。

    不过我知道,他们两人配合的挺默契,一个人在家里看床子卖货,一个人隔三差五天去趟山里收一回货,小买卖也总算运作起来了。但是我心里非常清楚,这买卖非常艰难,一直处于亏损和保本之间,高粱红也着急,又指不上我,她暂时还离不开侯希望的帮衬。

    于是我愤愤说:“你俩在家好好配合吧,明个儿我就去上班。”

    ……

    第二天早上,我早饭也没吃就踏上上班的路。

    一路上,我一直品味着一句话:好马不吃回头草。

    现在我彻底明白了,这只是一句吹牛逼的大话,常挂在牛逼人的嘴边。想想从前,这句话经常溜达出我的嘴,至少说过千八百遍吧。那时候,算是我无忧无愁、不用自己操心生活的好时光,让不识好歹的我走了眼,甚至一度认为自己也是一匹驰骋千里的骏马。

    不吃狗屎哪知粑粑的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