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三节课下课前,共和国人民警察接踵而至。

    不管警察叔叔有意还是无意,他们总算留给我一点颜面,没有直接破门而入,将我这个小反革命者摁倒在地,然后再五花大绑,在众目睽睽之下押出教室。

    其实在我被拘捕之前,早忘记了刚才所干的坏事。

    那一会儿,大祸临头的我,正沉浸自己世界中,低着头,两眼紧盯书桌底下,专心致志地玩九连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已经卸下七个铁环,只差最后两个圈。编筐编篓,全在收口。可是我又把自己编糊涂了,怎么也收不好这个口,急得满脑门都冒火。

    “李福国!”

    关键时候,小张老师突然喊我。

    “到!”

    我本能站起身,九连环也带到地上。

    哗啦啦,伴着铁圈碰击声,轰然大笑。

    “你出来一趟。”

    小张老师脸色铁青,直勾勾瞪着我。

    “干吗单叫我?”

    “我眼睛长眵模糊啦?”

    我一向嘴硬,还故作一脸无辜状。

    “出去!”

    小张老师两眼已冒出火,指向门外。

    “出去就出去。”

    我见此,不想再火上浇油,走了出去。

    然而,待我那只脚一踏出门外,立刻傻眼啦。

    伫立我面前除了张大个儿,还有三个头戴共和国国徽的人民警察。他们表情严肃,如临大敌一般,一道道冷若冰霜的目光,虎视眈眈注视我。

    我哪见过这般威风凛凛的架势,一时不知怎么迈步了。

    倒是那三个民警反应得十分迅速,他们将自己团团围住。

    不过这一下容易多了,摆在我眼前一个难题就迎刃而解。接下来过程十分简单,我用不着费一点脑筋去思考先迈哪一只脚,因为在我前面的路上,已有一个民警指引着,而我身后还有两个民警在警戒。夹在中间的我,毫无选择,直接被带进一间办公室。

    和上一次民警询问我不同,这回变成了一次真正审问。

    负责主审我的民警姓项,我认识他。当年他应该有三十多岁,人称“项鬼子”,管辖我家那一片儿派出所所长。平常我在家的时候,常常能见到他,每隔三、五天,他就会出现我家大杂院门洞前那条胡同,从东边一直转悠到西头,然后拐进派出所的小道。

    实际上,审问过程并不长,不到一节课时间。

    “叫什么名字?”

    项鬼子正襟危坐,边问边摆摆手,示意我坐下。

    “我叫憨弟。”

    由于我十分紧张,顺口说出自己小名,但我没敢坐下。

    “叫什么?”

    他一立眼珠,吼吼道。

    “我叫憨弟。”

    我脑子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

    “坐吧,坐吧。”

    他口气又软了下来,再次摆摆手说。

    尽管我傻了一点,但我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不但不敢坐下,还不由打一个冷战。我长了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害怕极了,腿不停哆嗦着,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坐下!”

    他脸一绷,突然吼一嗓子。

    我又打个冷战,腿一软,战战兢兢坐下了。

    人啊,千万可别做坏事,做了坏事就不得安生。

    比如这短短一瞬间,我耷拉个大脑袋,一阵胡思乱想,几乎把我十四年生命中,我所干过的每一件“坏事”都仔细认真梳理一遍,一点不夸张,甚至连小时候我偷看红心屁股那件事也过滤了一遍,却唯独没想到自己刚才在厕所里干的那件蠢事。

    当然,傻子也有思维,有着自己一套逻辑。

    我很天真,所以我以为,人在尿尿的时候,轻易不会发现那一行不起眼的字。况且算有人真看见了,报告还得需要一段时间呢。再退一步讲,即使有人立即报告公安局,那些民警的后脑勺也不长眼睛,哪能看得那么清楚,不会这么快就抓到自己头上。

    经过这一阵思想斗争,有如醍醐灌顶,霎时茅塞顿开,一下子拨亮我的智慧之光,情绪也平复下来,身子也不哆嗦了,脑瓜子也敢抬起来,大胆地去瞧那个项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