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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下旬了,这两天北京阴冷,朔风凛冽,天气预报说本周要下雪。供暖已经从上周开始,重度空气污染也随之开始,整个北京城就像一个巨大的煤球炉在喷吐二氧化硫。

    周一下午三点左右,傅世泽在开会,事务所半年前在上海开了个分所,但是业务拓展不理想,正在开会讨论解决办法。事务所就连同傅世泽在内一共三个合伙人,三个都呆在北京,派到上海去的是个资深经理。三个合伙人合计着上海怎么着也得有个老板去蹲点才行,但是三个人自己都不想挪窝,要么再在上海找个合伙人?问题是,也不是那么说找就找得到的......

    忽然,傅世泽感觉到裤兜里的手机在震动,他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卢雅婷的,顺手就给关机了。等会开完,傅世泽再想起开机时,已经晚上了,傅世泽看见卢雅婷发来的一条短信:我爸爸刚刚去世。

    傅世泽一怔,给卢雅婷挂了个电话过去。

    昨天晚上7点左右,卢厚信在吃晚饭的时候忽然二次中风,汪宣赶紧将卢厚信背到楼下,在卢雅婷开车往医院赶的路上,所有人都感觉到卢厚信不行了。二次中风的死亡率比第一次高得多,医生初步诊断后,问家属还需不需要抢救,因为icu病房一进去,开销一天至少上万。卢雅婷心痛欲裂,深感对不起父亲,于是坚决要求进行抢救,否则自己一生都会内心不得安宁。结果花了一万五,卢厚信于第二天下午一点左右被医生宣告死亡。

    护士将各种仪器从卢厚信身上拔下,卢雅婷在玻璃窗外哭得昏死过去,汪宣将她扶到医院长椅上。护士收拾好后,卢雅婷和李汇琴又扑倒在卢厚信身上嚎啕痛哭。卢厚信才50出头,这么去世确实年轻了点,卢雅婷一面哭一面喊:“爸爸,我对不起你啊。都是因为我,你才去得这么早。”

    卢厚信在生命的最后三个月变的非常难伺候,百般刁难,故意折腾别人,卢雅婷和李汇琴,都没少受罪,汪宣有时看着都不忍,觉得卢厚信太不体谅别人了。卢雅婷孝顺到了极点,无论卢厚信怎么对待他,都逆来顺受,任劳任怨。

    卢雅婷背后也曾对汪宣抱怨过几句,说日子实在太令人无法忍受,希望父亲早点去吧,让所有人都能得到解脱。但是卢厚信现在真的走了,卢雅婷哭的却是:为什么我心里要对爸爸不耐烦,为什么我不能对他更好,我其实还可以做得更好。

    汪宣在卢雅婷身边安慰她:你已经做的够好了。卢雅婷却哭得断气回肠:“如果不是因为我要生盼盼,爸爸不会去得这么早,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爸爸。”卢雅婷在那一瞬间恨透了傅世泽和凤霖。

    卢雅婷情绪稍微稳定后,开始一一通知亲戚朋友,包括傅世泽和姜寒梅,结果傅世泽直接就关机了,卢雅婷只得再给他发了个短信过去,然后给姜寒梅打电话,姜寒梅倒是安慰了几句,但是明显也只是礼貌上的客套,没提来参加追悼会什么。卢雅婷挂断后,心凉冰冰的,抬起头来,汪宣正在看着她,眼睛里全是怜悯。

    到了晚上,傅世泽电话到是来了,卢雅婷心头剧痛之余,中间的这三年时光白过了,忍不住的抱着电话诉说起来,傅世泽倒是没打断,随便她倾诉哭泣,但是也没任何应和,最后卢雅婷光哭没话了,傅世泽问:“下面你们怎么安排?”

    卢雅婷一面啜泣一面回答:“后天早晨9点在殡仪馆开追悼会,然后送到城外。”

    傅世泽要了殡仪馆地址:“我会准时来参加的。您节哀。”就把电话挂了。卢雅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倾诉对象早已不是那个从不说“no”的男人。

    周三,傅世泽请了一整天假,早晨9点赶到殡仪馆,因为不是周末,所以到的人寥寥,重要的亲戚还是都来了,包括过去打过傅世泽的几位。傅世泽鞠躬后站到了一边,在那里仔细观察汪宣。汪宣像主人一样帮忙张罗着来访的宾客。10点,部分来宾散去,部分陪着送出城。12点大家返回,到酒店吃饭。

    傅世泽几乎没开过口,却一直很耐心的坐镇。直到下午两点多,酒宴完毕,卢雅婷带李汇琴和汪宣回家,傅世泽开车跟在他们后面。

    李汇琴坐在车后座上,不时的暗暗抹一把眼泪,汪宣坐在副驾座上,一路上一直留意着自己这一侧的后视镜,当车又拐个弯后,忍不住了:“他一直跟着我们。”

    卢雅婷平静的说:“他是来跟我谈判的。”

    汪宣又惊又怒:“今天?你爸骨灰都没凉呢。”汪宣有将傅世泽一拳打翻在地,再狠狠踹上一脚的**。

    卢雅婷声音更平静了:“他在我爸爸坟上的土扒平的一刹那,还没上来把我拖到一边跟我谈,就已经够有耐心了。我估计他忍到现在,头发都白了好几根了。”

    两辆车在大楼下并排停下,傅世泽跟在另外三人后面进了电梯,大家心照不宣的沉默上升,然后傅世泽跟着他们进了家门。李汇琴说:“小傅,要喝点茶么?”

    傅世泽摇摇头:“不用,阿姨别客气。雅婷,我们能单独淡两句么?”

    卢雅婷点点头,把傅世泽带进最里面的那间卧室。这个房间前屋主是装修了当书房的,卢厚信病后,家里就在这屋中间搭了个窄铺,让他悬空躺着,好方便从各个方位接近照顾。房间里还有病人的气息,床边靠着卢厚信的轮椅,床下放着便盆,屋里其他东西也是凌乱不堪。卢雅婷进门后,一面整理房间,一面听傅世泽说话。

    傅世泽觉得房间里气味实在是很难闻,简直令人作呕,虽然外面正寒风刺骨,气象预报说今晚上会有雪,还是忍不住过去把窗户打开。过了两分钟,气味散掉了点,加上鼻子失灵了,傅世泽呼吸通畅了点,重新关上窗户,开口说:“雅婷,我跟你谈话的内容你想必也有所准备。”

    卢雅婷点点头。

    傅世泽说:“那好。我问你。盼盼是你养,还是我养?如果我养,那么,一,你两周之内从这房子搬出,二,我会去法庭起诉,要求更改监护权,你最多只能一个月探望盼盼一次,而且只能在我爸妈房子里见。从此你不可以再来我家,我会通知小区保安,不放你的车入内,保姆也不会给你开门。如果你养,那么这房子你继续住,但是你今天,最晚明天必须将盼盼从我家接走,而且从此不可以再带他到我家来,你可以带他去看我父母,但是我肯定不会出现。”

    傅世泽说完了,静静的看着卢雅婷。

    卢雅婷对傅世泽想说的话,应该说是有相当的心理准备,但是这么听傅世泽当面一字一句说出来,还是触耳惊心:“傅世泽,我爸今天才下葬,你就迫不及待的巴不得我现在就去你家把盼盼永远带走,再不出现在你眼前,好让你跟你现在的老婆清清静静过日子......我爸爸对你来说是无所谓,但是盼盼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对他竟然如此毫无父子之情,你的心是冰块做的吗?”

    傅世泽看了卢雅婷几秒,慢慢的说:“雅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利益和立场,大家都注重自己的感受,很少考虑别人的感受,我自认为已经做得情至意尽,因为你爸爸的病——这件事我对你深表同情,我跟我怀孕的妻子分居三个多月了,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没人照顾,我的孩子都快出生了,我没有尽过一个父亲的责任。你现在指责我,在你父亲尸骨未寒的时候就逼你接走盼盼,确实,是有点不人道,没体谅你的心情,但是同样你也从没考虑过我的心情——这是你的特点,从不考虑别人的心情,从不换位思考。好吧,你说我迫不及待,其实。我已经是一秒钟都不能忍耐。现在,请你立即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盼盼到底是你养还是我养?如果你说我养,我现在就走,从此你不可以再来我打搅我的生活,如果你养,你马上给我接走,晚一天都不行。”傅世泽最后几句已经是声严色厉。

    卢雅婷怒:“傅世泽,你居然敢在我面前说什么你没照顾怀孕的老婆,让她怀孕一个人孤零零的,你没尽父亲的责任。你真是无耻之极,难道你没口口声声说过要娶我,难道我不是你未婚妻,难道盼盼不是你的孩子?你有没想过我是怎么度过我怀孕的那九个月的,你有没想过我是怎么在医院生下盼盼的,你至今对盼盼尽过当父亲的责任吗?你现在一口一个我妻子,一口一个我孩子。你喜新厌旧抛弃我,你老婆丧尽天良勾引走了我的未婚夫,你现在居然还来我面前显摆你们夫妻有多恩爱。傅世泽,你这个人渣,你这个畜生,凤霖,这个贱货,这个**.......”卢雅婷控制不住情绪,破口乱骂。

    傅世泽皱着眉头瞪着她,火气上冲,但是转念一想,觉得确实是自己蠢,跟卢雅婷那么多废话干嘛,反而惹得她又激动了,人家刚死了爸爸,确实不惹为妙,这么一想,傅世泽马上缓和了:“嗯,雅婷,对不起,是我措辞不对。这些根本没有讨论的必要,现在咱们回到我问的问题,盼盼是你养,还是我养,请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我已经问第三遍了,我不会问第四遍的。如果你再不回答,我就当你不想养盼盼。那我现在就走,去法院起诉更改监护权,你们现在就开始准备搬家吧。”

    卢雅婷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当然我养,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抛弃亲生的儿子吗?”

    傅世泽说:“你决定了?不改主意了?”

    “当然,我从来没不要过盼盼。”

    傅世泽点点头:“那好,你什么时候来接。”

    卢雅婷环顾了一下家里乱七八糟的状态:“嗯,明天吧,今天爸爸刚下葬。要收拾一下,好接盼盼回家。”

    傅世泽点点头:“好,我今天回去告诉保姆,让她把盼盼东西都收拾好,你明天随时都可以来接孩子。再见,哦,最好永远不见。”傅世泽扭头就想走。

    卢雅婷脸白了,痛苦:“你难道永远都不见盼盼了。孩子是无辜的,孩子需要爸爸。”

    傅世泽停下脚步:“对,孩子是无辜的,但是雅婷,既然你在他生理父亲明确表示不想要孩子的情况下选择了生下他,就应该接受他没有爸爸的现实。”

    傅世泽回头看了卢雅婷一眼,忽然有点怜悯:“雅婷,其实你难道真没有发现吗。你的生活只有当我不再出现,才会幸福。纠缠过去,只会让你痛苦。不过,我相信你会幸福的(傅世泽在想汪宣),你是个好女孩,勤劳孝顺贤惠能干。我相信你的人生没有我后,就会幸福。我是你人生最不堪的错误。”

    卢雅婷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这恶心的男人,居然说这种缺德话来推卸责任:“你毁了我的一生,还害死了我爸爸。”

    “卢雅婷,别说你我不过就谈了场恋爱,就是我们结婚过,离婚了,也就是两个路人,分手赔偿你也没少拿,对孩子的法律责任我也已经尽到了,用来保障他今后人生的财产我也已经给他留下了,所以从此以后,你我就不需要再有任何联系了”傅世泽皱皱眉头,不想再说了,但是怕她继续纠缠:“总之,我希望你幸福,也相信你会幸福。但是你今后的幸福与否,请原谅我既没时间也没兴趣来关心了。大家都很忙,让我们各过各的平淡日子吧。过去这两年多,我的生活实在太不平淡了,令我非常厌烦。我希望我这辈子永远不要再出现这样的日子。”傅世泽心里补充:希望我这辈子永远不用再见你。

    傅世泽打开房门:“明天请去我家接盼盼,过期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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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世泽一走到楼下,就打开手机给凤霖打电话,因为分居协议里有未经批准不的出现的条款,所以傅世泽不能直接去找凤霖。

    傅世泽看了一眼手表,下午4点多了,赶到该五点多了:“凤霖,我能去你办公室找你吗?我有重要事情要跟你谈。”

    凤霖一怔,但是傅世泽不会无缘无故来找她,而且已经说了是:重要事情。

    “当然可以。”

    “那好,我五点半之前到。”傅世泽挂断,忽然一阵既剧痛又狂喜的激动穿透了他的胸膛:凤霖,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今后无论再发生什么事,我也不会跟你分离。卢雅婷将彻底从我们生活中消失,即使她妈中风,我也不会妥协半步。

    天空开始下雪了,傅世泽看着飘落到车窗上的雪花,只觉得浑身轻松,心里想着:欠债的,债已还,无缘的,缘已尽,分离聚合皆前定,好一似食鸟尽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傅世泽尽量镇定的走进凤霖办公室,但是他一脚踏进门,凤霖就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能感觉到傅世泽无言的激动。

    凤霖从大班桌后站了起来:“找我什么事。你坐,我给你泡杯热茶。”凤霖注意到傅世泽连外套都没穿,藏青色西装上有深黑色的点点,看来是帕车后穿过停车场时雪花落在了肩上。

    傅世泽尽量控制着自己,把卢家的事情说了一遍,但是说到后面还是声音微微颤抖了:“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她明天就把孩子从家里接走,永远不可以再送回来。送回来我也不会再接受了。我对她现在连怜悯都不剩了。”

    傅世泽站了起来,走到凤霖面前双膝跪下:“凤霖,我来乞求你回家。不是乞求你的原谅,我不配你原谅我。但是请你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乞求你回到我身边。让我们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好好生活,一起抚养我们的孩子长大。凤霖,我向你乞求,求你赐给我幸福。”

    凤霖黯然,心头痛苦难言:“世泽,我并没有要计较过去,我从来不是自找不痛快的人。你是孩子的生父。对孩子来说,自然是父母双全,家庭和睦的环境最有利于他成长。我担心的是......卢小姐依然不肯善罢甘休,我不想再在那样的状态下生活,更不愿意我的孩子那样的生活.......”

    “她已经把我的耐心全部用尽,其实已经是负数了,所以我现在连她的孩子都嫌弃......不用说她了,我对她连想起一下的兴趣都没有,从此她和她的孩子不可以再进我家的门,不管她发生什么事,不管孩子有什么事。”傅世泽厌烦的说。

    “凤霖,求你,为了我们的孩子,回到我的身边。我的过错,我的缺失,我会用一生弥补,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凤霖发呆:“嗯,我一直都是愿意给你机会的,这也是给我自己机会,给我们的孩子机会。我有任何理由不跟你和好吗?”

    傅世泽激动的结结巴巴:“那好,我们现在就去你那收拾东西。凤霖,咱们回家......”傅世泽哽咽。

    凤霖犹豫:“嗯,盼盼和保姆还在你那呢。”凤霖实在有点讨厌再看见任何的蛛丝马迹。

    凤霖想了想:“世泽,你今天晚上回去收拾东西,把盼盼所有的东西都打理好,明天让卢小姐带走。你晚上好好陪盼盼玩玩,毕竟他是无辜的。我今晚上回去也收拾好东西。明天就搬回去。”

    “那好,我明天下班来接你,然后我们一起回家,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凤霖也是非常激动,孩子在她肚子里踢了两脚,凤霖用手压住肚子:终于可以回家了,终于可以跟丈夫在一起生活了,孩子出生时,孩子的爸爸会在他身边......凤霖眼睛里涌上了泪水。

    傅世泽看见凤霖捂肚子,就把手放在凤霖肚子上。孩子立马不动了。凤霖笑:“孩子跟你不熟。”

    傅世泽一阵难过,抱住了凤霖的腰,把耳朵贴在她肚子上。

    这时门响了两下,凤霖笑,想拉傅世泽起来:“是严总,他知道你要来,所以晚点下来。”傅世泽跪着不动。

    严然明在门外等了半分钟,推门进来,第一眼就是傅世泽跪在地上,把脸贴在凤霖肚子上,凤霖正在拉扯他。严然明知道两人肯定和好了,不由的心头大痛,过了半响,忍住了,笑道:“傅总每次来都要给我们擦地板么?”

    傅世泽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心情好极:“我在向我妻子求婚。”

    傅世泽热情的邀请严然明一起吃晚饭。凤霖知道严然明心里不好受,于是说:“世泽,我还有公务要跟严总谈。你自己去吃晚饭吧,吃完饭后回家收拾,今晚上就好好陪陪盼盼。明天晚上下班,来这里接我。”

    严然明听凤霖说:明天晚上来这里接我。不由的心头又是一阵剧痛。脸上虽然微笑如旧,但是眼睛里笑意全无。

    傅世泽明白凤霖的意思,于是点点头:“好,那我先走了。”

    傅世泽路过严然明身边的时候,跟严然明握手:“严总,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对凤霖的照顾。我真的非常感谢你。”傅世泽说完,松手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