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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倘若如何?”

    子产听得李然欲言又止,显然是话里有话,便是立即追问道。

    而李然得了子产授意,便来了几分胆气,继续是往下说道:

    “倘若卫国因此而激起民变,民众掠粮,那么试想一下,卫国的公室又当如何自处?是替祭氏讨还公道?亦或是就事论事,前来质问郑国?所以,此等看似有利之事,或许到头来,竟是个名利两空之局啊!”筆趣庫

    李然此言一出,却是将子产和祭先一下都说懵了。

    很显然,他们谁都没往这方面考虑过。而如果真的到了那地步,卫国公室那是自然绝不会帮着祭氏“讨还公道”的。

    而且,最要命的是,无论祭家这一批粮食定价几何,卫国民众总有吃不起的。那到时候这批人聚众闹事,对祭氏而言,的确是可以预见得到的窘境。

    到头来,这个屎盆子不还得是祭氏自己兜着?

    “况且,再说这大义,郑国黎民是人,卫国黎民那也是人。将心比心,若是受灾之国乃是郑国,郑国又该当如何看待此等的行为?此等行为,与屠戮黎民又有何异?”

    确实如此,卫国大灾遍及全境,祭氏运粮贩卖,此举无异于趁火打劫。而最关键的乃是,祭氏此番所劫,并非区区钱财,而是卫国百姓的性命。

    李然实在没有当“圣母”的心,他觉得自己也不配。

    可今日被孙武一番话惊醒之后,他的那种正义感,便是油然而生。

    他自是无法坐视,更无法忍受祭氏这等高举镰刀却满口正义之辞的虚伪。

    所谓人命关天,什么是底线?人命就是底线。

    这年头,这些个庶民的性命,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或许真的是不值一提,可在李然眼中却不是这般。

    就连当初他让孙武前去莒邾领兵时,都曾再三写信叮嘱孙武,上兵伐谋,务必要减少死伤,不可视士卒的性命如同草芥。

    对待战争尚且如此,遑论对待天灾?

    而他的这一番话说完,子产的脸上已是愕然,旋即又陷入沉默之中。

    事实上,子产在郑国,也真可谓是爱民如子了。

    如若不然,也不会执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锐意改革,拿那些个手握大量田地的权贵与豪强们开刀。

    可是在子产的潜意识中,却还是不能做到推己及人,将卫国的黎民也当作他郑国的黎民来对待。

    国与国之间的隔阂与间隙难道就如此的明显么?卫国人与郑国人的区别难道就如此之大么?

    并不是。

    当子产就着李然的思路,自省一番后便立即发现,此前确是自己的心思,有那么一些“不正”。

    而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只能归结于当下分封治世所带来的根本上的局限性。

    天子关心全天下的黎民,而各诸侯却只需要关心自己范围内的黎民。至于卿大夫,更只需要管理好自己家族即可。倘若既不是天子,又不是诸侯卿大夫,只是个平头百姓呢?那就只管好自己就行了。

    而这,就是所谓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无外如是。

    子产作为局内之人,若无旁人指点,自然是看不透这一点的。因为他无法跳脱出来,以上帝视角俯瞰整个人类的历史文明。

    而子产之所以陷入了沉默,乃是因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反驳李然。

    而且,他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点,甚至在细细品味李然这一番话后,他还觉得李然说得甚是有理。

    “放肆!当着大夫之面,你岂敢如此!”

    “老夫运粮前去贩卖,乃是一番好意!岂是屠戮之举!”

    祭先恼羞成怒,顿时拍案而起,两条黑白相间的眉毛不停抖动,显然已是气极。

    然而李然却只淡淡道:

    “若此番祭氏运粮前去卫国,即便是一切顺利,得以高出市价之价格贩卖,届时卫国若仍然有人不能果腹,只能眼睁睁看着近前的粮食而坐以待毙。试问老宗主,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残忍的杀人诛心之手段么?”

    “然非卫人,亦非郑人,却实不忍千万百姓如此惨死,也不忍见祭氏背负如此骂名。今日斗胆请老宗弃贩卖粮食,主动捐献于卫国,以此为祭氏百年门楣嗣继光辉。”

    此言一出,祭先当即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双目圆睁,紧紧的盯着李然。

    若说李然前面说的那些大道理都不过是陪衬的话,那么李然最后一句则是点睛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