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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人听了阮元之言,称赞之声,一时不绝。流水中的杯子,也渐渐流动了起来,各人交相饮酒唱和,正是轻松惬意。正在这时,一位秦瀛道台府的属官忽然走来,对秦瀛耳语了几句。秦瀛只好对阮元道:“伯元,方才外面有人传消息过来,说今年的浙江乡试主考,现已到了,虽然按惯例,你本不参与乡试之事,但听外面人说,这人与你学政一职也有些关系。还是过去见一见吧,这里的事,我代你办完就是。”

    阮元也问道:“小岘兄,这前来的主考是何人?”

    秦瀛道:“听他们说,是吴省兰。唉,这人原本就是和珅的老师,这次来做主考,正好要与你共处一段时间,只怕是来者不善啊……伯元,今年不是寻常之年,我听闻京城之中,近日变动颇多,太上皇这一年也渐渐不参与朝政了,只怕……会有突然之事。”

    阮元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也自有应对之法,小岘兄,这里的事,就麻烦多多担待了。”说完也与诸生一一告辞,先行乘轿回了城中,来到吴省兰下榻的杭州府学。

    吴省兰见了阮元,也是一副欣喜之态,笑道:“伯元?哈哈,好久不见了!上一次京城之会,想想也已经是三年前了,当时你我公务都忙,也没见几面你就走了,这样想来,上一次你我能够详谈经典,都是七年前了,这些年过来,我在京中也有耳闻,伯元你在外督学,多取贤才,太上皇和皇上,还有和中堂,都很满意啊。想必秋闱之后,伯元就又要高升啦!”

    他所说七年之前,指的其实是阮元刚做少詹事的时候,那也是阮元第一次与吴省兰共事,此后阮元与他便几乎不再交往。对于阮元而言,吴省兰与和珅亲近,自己本不该多行交流,是以先前也不觉有何不妥。但这日他听秦瀛言及,京中多有变化,或许吴省兰这一来杭州,也是来试探自己的,这样一想,接下来的回答,也自当倍加慎重才是,便道:“吴大人客气了,在下深受太上皇和皇上知遇之恩,自然要倍加尽力,才能报这无限君恩之万一了。平日勤于用事,方是应尽之举,至于升迁之事,全凭太上皇和皇上的意思,在下又怎敢有半句逾矩之言?吴大人此番前来主持秋闱,诸多公事办理不易,在下今年督学之事,正好也结束了,这秋闱之事自然会全力相助,任凭吴大人差遣。”

    吴省兰笑道:“伯元,你有这份心意,老夫自然满意,不过秋闱监临,这件事也只得我等主试之人来办,玉中丞是巡抚,自然也要参办一些,至于学政,其实是不必参与的。”这也是清代科举一种不成文的定例,学政与本地生员往往交情颇密,如果任由学政参与乡试,很可能出现学政串联考生,协同作弊的情况,是以一般学政是不需参与乡试的。当然,阮元此言不过为表心意,也并非不知此等惯例。

    不过吴省兰顿了一顿,又道:“伯元,这乡试监临,你确实不用操心,可老夫来杭州,也另有一件事要与你交办。此番老夫南下主持乡试,皇上也让老夫顺便兼任浙江学政,这样一来,伯元你的学政之职,也就要任满了。这些日子不如先将学署中各项公事清理一番,待老夫秋闱之事办理完毕,你就直接交割了学政公务,如何?哈哈,伯元,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虽卸任了学政,可想来京中必有大用啊。”

    阮元也向吴省兰拜道:“多谢吴大人教诲。”

    吴省兰点了点头,却忽然道:“伯元,我南下之时,曾在镇江府见一诗作,我记得是……北固风云尽此宵,诗情酒兴落金焦。江声夜满松寥阁,月色寒深玉带桥。飘渺一帆孤掠雁,苍茫双寺共乘潮。旧游我亦披图见,十载乡心向海摇。他们说这是当今内阁学士、浙江学政所作,那是你的诗作了,写得很不错啊?可是伯元,你这又是为何人、何事所作啊?”

    阮元听了,也颇有些惊讶,但随即镇定道:“其实不瞒吴大人,这是去年在下的好友张子白到学署来访,他手中有一幅图画,上面画的正是镇江的金焦二山,子白说这画虽好,可若是有诗助兴,那更是锦上添花,我便为他赋诗一首,题于其上。却不知吴大人问起此画,竟有何意啊?”

    吴省兰又问道:“伯元,你可知这画是何人所有?”

    “这个在下倒是不知。”阮元道。

    “伯元,你仔细想想,那张生来你府上时,关于这画的来历,画作主人为谁,都一点没告诉你吗?还是他告诉了你,你却忘了呢?又或者说,其实你也没忘呢?”吴省兰问道。

    “吴大人,子白是我挚友,他眼下做得知县,也是我一力保荐,这样想来,他是不会对我有所隐瞒的了。他前来之时,只说这画是他在市上无意所得,其他诸事,在下就不知了。虽说这画确实不错,但眼下海内诗文书画,均是盛时,想来民间偶有一二高人,也是不足为奇。”阮元如此答道,只是这时他手心之上,也渐渐渗出了些汗珠。

    吴省兰听了阮元之言,确实诚恳,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结下去,只好道:“也罢,那我告诉你,这画原本的主人,名叫谢振定,是个胆大妄为,做事不择手段,却又自命清高的虚伪之人。他为了向已故阿文成公表现忠心,竟有意寻得和中堂家人车马,一把火烧了。和中堂原本也是宽厚之人,那谢振定朝堂之上多次对和中堂有不敬之语,和中堂都在所不问,可他这般肆意妄为,行径如此下流,和中堂却也再忍受不得,只好参了他一本,免了他官职。可我最近听说,这厮在乡野之间也颇不安分,成日说和中堂的坏话……唉,这人的心胸,怎得就能狭隘到如此境地呢?伯元,你平日择友,可要慎之又慎,且莫沾染这般矫饰作伪之人啊。”

    阮元也自应道:“吴大人教诲,想来也是在下和子白兄一时不慎,见这画作尚有些气韵,就随手题了几句诗,竟也忘了看是何人所作。在下之后自当加倍谨慎,这般居心叵测之徒,自是不会有半分来往的。”其实张若采上一年带画来见阮元时,便已告知阮元这幅画是谢振定所作,谢振定烧车之事,阮元又怎会不知?正是因为知道谢振定大义凛然,他才会为之题诗一首。但他自也清楚,吴省兰此次南下,多半就是为了监视自己,是以其中有关细节也一并隐却,所幸吴省兰也缺乏实据,这题诗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吴省兰又问道:“伯元,你虽不在朝中,朝廷大事,也是该知道的。和中堂升任领班军机大臣,这也马上就满一年了。怎么样,这一年督学在外,没遇到什么为难之事吧?”

    阮元自也应道:“那是自然,这一年来,在下只觉余杭之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也正是天下太平,在下才有这许多闲余时间,在杭州编修先贤诗作,经义之事,亦多所讲论,使两浙士子,无不知太上皇与皇上圣德。和中堂居中定策,自然也是要感谢的了。今日在下还与学生说过,这两浙士风,近年来看着要比在下初来杭州之时,更积极向学了。想来若不是和中堂关心文教之事,对我等多加提点,我等又怎能安享今日之太平呢?”

    吴省兰也点点头,道:“伯元,你有这份谦敬之心,自然是好事。但这编定诗集,你却也要清楚。两浙,从来都有些狂傲文人,多为悖逆之语,若是被太上皇得知了,别说这些狂悖之人没有好下场,只怕你身为编定诗集之人,也难辞其咎啊?平日做事,还需谨慎才是。”

    阮元也连忙谢过吴省兰,这一日下来,眼看阮元口风甚密,对和珅也多是称赞之语,吴省兰也渐渐放心。之后他向和珅密报,也只说阮元为官谨慎,对和珅并无不满之情,阮元总算成功通过了这次考验。

    吴省兰的密报还未能到达京城,京中却又来了一件大事。

    由于前线战事依然紧张,和珅和福长安只好提前回了京城,主持前线军务,这日听闻,王三槐的囚车已经进了京城,刑部正准备先将他下狱,再听候乾隆和嘉庆发落。和珅与福长安想着如果杀了匪首,或许白莲教受到震慑,士气便会低落,也各自松了一口气。

    可福长安却忽然说道:“致斋,按我的意思,咱们不如现在就派个人到天牢之内,把那什么王三槐弄死算了。事后就报个急病而亡。反正这厮是四川人,到了京城水土不服,也在情理之中,你说是不是?”

    和珅道:“诚斋,你这话倒是也并无不可,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下手要如此急切啊?这王三槐已是卸了爪子的困兽,值得你这样做吗?”

    “你忘了?”福长安道:“这厮是四川人,四川那边,多得是拿了我们好处去做官,每年还要孝敬我们的人。他和咱朝廷军队作战,我看主要和他对阵的,也都是福宁、惠龄他们,咱们的底细,在这帮反贼里面,我估摸着他最清楚。若是留他时间长了,我担心夜长梦多。”

    “你先等等,承德那边还有一份上谕,我先看看,既然如此,咱们即便先下手,我想……”和珅一边想着答应福长安,一边看起来这份上谕,忽然,他手上一紧,道:“诚斋,这人杀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