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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炉门关闭,发出丧钟般的低沉响声,卫昕才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付兰是真的死了。

    仿佛自己与世界的某个隔膜被捅破,原本模糊的一切瞬间变得无比清晰,焚尸炉中的每一个细微声响几乎都能毫无遗漏地传入耳中,高温的火焰发出哭泣般的闷声。没有悲恸也没有缅怀,最后的几个人对着炉门长叹一声,消失在夜色中。没有专门的葬礼,在救护车将尸体运来火葬场的路上,昔日的下属们便以各种方式作了道别,然后重新隐入人群当中。最终陪在火葬场的人,只有卫昕和左明弈两个。而卫昕感觉,这并不是因为其他人对死去的付兰毫无感情,却恰恰是因为,他们太服从于他了。但这个神秘的组织,终究还是随着他的最后一个命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以后他们要怎么办?”卫昕低头使劲眨了眨眼,炉门上那个小窗中透出的火光刺得眼睛生痛。

    “不怎么办,除了少数几个核心成员,组织事务只是其他每个人生活中一个很小的部分。解散以后,不会有多大的影响。而从成立的那一天起,大家就已经明确了它该如何终结。”左明弈说,“这些人是因付兰而聚到一起的,他死了,一切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这个组织不是为了反抗财团,但也不是单纯为了保证他一个人的安全,让这么多人为了一个人四处奔忙。对于跟着他叛逃的人而言,他提供了一个过上普通生活的机会。而对于另一部分人来说,付兰实现了他们接触非日常的愿望。”

    “说散就散,可能吗?”

    “危险自然是有的,但对于跟着付兰的人,这些不算什么。而且说实话,财团的人还是挺讲信用的,说了只针对付兰,那么在杀了他之后,便绝不会再追究其他人。”左明弈苦笑道,“当然,还有一些零碎的后事要办,但也只是几个人比较麻烦而已,比如我……真是死了也不让我安心啊。”

    卫昕默默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左明弈说:“是不是感觉很奇怪?”

    “是啊,可是又说不出奇怪在哪……我刚刚才发现,其实我和付兰只认识了不到两个月。”卫昕闭起眼摇摇头,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但现在他死了,我也不会太过伤心。”左明弈安慰道,“所以你那份没来由的自责也可以放下了。”

    卫昕呆呆地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叹息道:“不……除了这个以外,我总感觉……对他的死没有任何实感。”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遇到屠梦者,第一次经历身边人的死亡。虽然和付兰结识不过是上个月初的事,但一个刚刚认识的朋友就这样突然不在了,感觉总是怪怪的……

    而且,他终于意识到了屠梦者是怎样一种存在,以死作为梦与现实的残酷交集,无论是梦世界中多么壮观瑰丽的想象,都要忌惮于那种轻易抹杀灵魂的能力。虽然屠梦者带来的死,和杀手、车祸、疾病所带来的死并无本质上的区别,但只要一想到就连梦中也会有死亡这种真实到恐怖的存在,就让人无法平静。

    左明弈摘下眼镜慢慢地擦拭着,说:“从来就没有。”

    是的,那只是个想象中的存在……卫昕出神地想。人总是希望梦中的仙境真的存在,却宁愿选择性地遗忘那些必须面对的现实。

    “不能逃避。”

    不能逃避。

    他没来由地想起某个怯弱的少年,终于理解了说出那句话要多大的勇气。

    “……付兰没事的时候,就经常跟我聊关于死的事。”左明弈摇头笑道,“能怎么死,会怎么死,死成怎样……受他多年熏陶,现在这种时候我已经不会太过伤心了。而你也不必太难过,他最不希望的事就是自己的死会给别人带来悲伤。付兰经常跟我说,他怕的不是死,而是死之前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死之后有太多事不得不麻烦别人去做……结果,为他瞒住某些人的任务,就落到你我两个倒霉鬼头上了。”

    “怎么可能瞒得住?”卫昕叹息道。

    “不可能。但能瞒一天是一天,直到一个合适的时候再告诉他们。至少总不能让他的父母在跟他闹翻一年之后,收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他的死讯吧……”左明弈转过脸来认真地说,“至于舒若璃那边,就拜托你了。”

    卫昕缓缓点头,这也是付兰给他的最后遗言。

    可是,谈何容易啊……

    左明弈又说:“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的是,有些事情,你一旦入局,就再也无法逃开了。”

    “嗯,我有心理准备。”卫昕说,“财团虽然可以认为是放过了其他人,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因为别的原因再找我们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