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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漪从前只知道萧霁安幼年不幸,母妃裴璎被陷害后缢死。但她并未想到,陷害裴璎的是皇后季芷,萧云醒的亲娘。

    那他初次见到萧云醒的时候,又是何种感觉。

    重漪缓缓站起来,周遭又变换了一番模样。

    依旧是那条宫道,覆了一层厚厚的雪。太阳高照,万里无云,耀眼的阳光被雪地折射开,天地仿佛镀上一层晶莹。

    小萧霁安已经长大了很多,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个子很高。但十分瘦削,面黄肌瘦,仿佛一具皮肤包裹着的骷颅骨架。

    他身上的衣服破旧,且不合身,袖子短了一截,洗得发白,赤脚走在雪地中,整个人哆嗦着,似是被冻得要昏过去。

    萧霁安远比小时候沉稳,只是抱紧怀中的馒头,想着用体温焐热它,好让妹妹吃上热馒头。

    他走得太急,没注意到对面来人,一下子撞到了为首的小太监身上。

    小太监骂骂咧咧地,用着尖细的嗓音道:“哪宫的奴才这么不长眼睛,冲撞了贵人你受得起吗!”

    萧霁安只是垂下头,将怀中的馒头又往里藏了藏,缓缓道:“抱歉。”

    小太监瞧见他的动作,依旧不依不饶,道:“你藏什么呢,不会是偷东西了吧。拿出来,拿出来!”

    说着就要去往他衣服里掏去,一把将馒头抢了出来。

    他看到是馒头,眼中划过轻蔑,又复地往地上一扔,嘲讽道:“馒头都偷,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是他和妹妹今日的口粮。宫里的日子难过极了,宫人踩高捧低,只会给他们吃剩的泔水,这馒头是他好不容易从厨房里偷出来的。

    萧霁安连忙趴在地上,快速将馒头捡起,小心翼翼地用袖子将其蹭干净。

    “鸣笛,不可放肆!”

    “你是哪宫的太监,是被罚了?怎么连鞋都没有。”

    萧霁安缓缓抬头,入眼的是一穿着绛紫麟袍的少年,他头上束着玉冠,唇红齿白,长相与他有几分相似。

    他脱下自己的靴子,递给他,道:“要不将你调进我的宫中?”

    “二殿下不可,这——”宫女话未说完,便被少年止住。他从食盒中端出叠桂花糕,微笑着说,“你可以慢慢考虑,这是我给你赔礼。”

    二殿下萧云醒,皇后独子。萧霁安桃花眼中一片幽深,他缓缓起身,接过了那盘桂花糕,抿唇道:“不必,谢谢殿下。”

    今日的宫道显得格外凄凉,冷得他骨血都要被冻住了。萧霁安失魂落魄地走在回东宁宫的路上,端着盘子的手颤抖着。

    他压下心中滔天的恨意,即使这是皇后儿子施舍与他,即使他恨不得当即将此物丢回萧云醒脚边,但他还是忍住了。

    喃喃自语:“阿妹还没吃过桂花糕呢。”

    孱弱少年自嘲一笑,原本瘦削的脊背更加颓弯,似是承受不住一般。与二殿下比起来,他好像阴沟中的老鼠,躲在这王宫的角落里苟且偷生。

    二殿下对他可怜的施舍,可否知道自己也是害他如此的元凶?

    如果不是皇后,他母妃又怎会被诬陷通奸,被活活缢死。

    他推开东宁宫的大门,收回所有阴暗的心思,露出笑脸,喊道:“阿妹,哥哥今天给你带了好吃的。”

    屋门大敞着,阳光耀眼,照在破旧的院子中。石桌上放着一双未纳好的鞋底,旁侧的杯子中,茶水还在泛着热气。

    “阿妹?”萧霁安四处寻找,却没有看见妹妹的身影。

    重漪站在一侧,眸光复杂。

    他进入屋中,只见满地红纸,乱七八糟的首饰和胭脂摆了一桌子,铜镜敞亮。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猛地冲向门外。

    宫道尽头,敲锣打鼓,红色的喜字撒了一地,轿辇在这一片热闹中缓缓驶向王宫的出口。

    萧霁安看着那满地的喜字,只觉得头晕目眩,喘不过气。他一边追,一边叫着妹妹的名字,“见月,见月!”

    可无论他如何追赶,好像都无法追上那辆轿辇,就像那夜他无法阻挡母妃的离去,只能无可奈何地被侍卫拦住,目送那辆轿辇驶向远方。

    天启四十五年冬,福康公主萧见月前往东胡和亲,时年十三岁。四十八年夏,东胡叛乱,福康公主被斩于阵前,尸骨丢弃狼群。

    享年十六岁。

    重漪好像明白了为何萧霁安登基第一件事,便是派居陶前往西北剿灭东胡。众人只给他安上一个穷兵黩武,暴戾好战的罪名。

    也许,那个暴君只是想为那位可怜的公主讨回一点点公道。

    天边微微泛白,重漪慢慢睁开眼睛。她头痛欲裂,坐起来后梦里的一切都更加清晰。

    无论是小萧霁安被灌药后强装的坚强,还是他目送妹妹被送往异国时眼底无边的绝望。

    重漪扶着额头看向身侧熟睡的暴君,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蹙着,薄唇紧抿。

    一个人全部的苦楚来源于他人,拥有的亦是为了反衬他人,他的成功、他的失败,他的一切都是为别人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