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这,才是真正的最后一战。

    没有人否认这一点。

    不知何时,骈肩累踵的人群也停止了嘈杂,尽数聚焦于那两个互掣的身影。

    谢酽拨开教众,与拉住他的嵇无风一起站到了最前面。甚至连顾柔的死都无心理会了。

    他们和所有人一样不敢置信--眼前这两个宿命之仇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人。

    在这个镜像世界,顾云天竭尽全力杀机毕现,但一切攻势都被如数奉还。江朝欢就像他的影子,或者说,就是他本身。

    他永远无法打败对方,因为,没有人能打败自己。

    在这一刻,他们第一次感觉到顾云天也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和自己、和身边的每个人没什么区别的普通人。不再是那个波澜无惊的“旁观者”了,更非凌驾于芸芸众生的--“神”。

    他们能轻易洞察顾云天脸上的焦急。

    身上每添一道血痕、时间每流逝一分,这种从未出现于顾云天脸上的情绪就加重数倍。

    养虎遗患,原来古人的训导真的不无道理。可此时,悔之已晚。

    焦急。

    除了“恐惧”和“后悔”,这是顾云天第三次产生“人”本应拥有的感情。

    他真的不想死,可他也终于和所有人一样被迫直面人生最无奈的生老病死,逃不过,躲不掉。没有任何办法。

    而那个把他拉下神坛的人,似乎也正在和他一并跌入尘埃。

    有一种剑刃一旦抽出,永远饮不饱鲜血,除非以主人的性命为祭。

    业火长焚的地狱,是他们共同的归宿,也是新淮水之役无可逆转的结局。

    ……

    人们一动不动凝视着此刻只属于两个人的战役。

    不知是震撼、恐惧,还是一丝心底最深处不敢直面的庆幸,他们慢慢垂下了头,不愿再看这场世无其二的巅峰之战,以及,染透他们虹膜的血色。

    看起来,只需要江朝欢一个人牵制住顾云天,就可以结束那长达数十年的武林浩劫。

    可惜,唯有顾襄心中清楚,他能撑到现在,只靠那一枚药丸。他的身体早就难以为继了。

    他随时都可能倒下,这来之不易的平衡也将随之打破。

    而那时,才是真正的终结一刻。

    没有人能想到,即便他已彻底放弃所有生路,他的目标,也不再是同归于尽那么简单。

    ……

    在泪水划过眼角的刹那,顾襄扬起了一个坦然的笑容。

    她仗剑而去,与嵇闻道一并闪身重回漩涡中心。他们剑影翻飞,内力暴增的她和嵇闻道从旁夹击顾云天,顷刻间,使其面色更差了几分。

    接下来,他们只需要一个时机。

    而且,他们一定要尽快了。

    然而,就在璀璨的剑光几乎隐没那四人身形时,忽然有人注意到远处遥遥逼近了另一个人影。

    “……沈雁回?”

    站在最前面的嵇无风眼力好,登时就看清了来人。

    也算是他的老熟人了。

    不用思考,嵇无风人已经弹了出去--

    沈雁回出现,只能是为了助他的教主。而自己哪怕无力帮他打顾云天,至少也要挡住沈雁回,替他们摒除一些干扰。

    嵇无风的速度实在太快,在沈雁回搅入战局之前就把他身形逼停。

    情势一触即发之际,嵇无风却不由自主退后了几步--

    无论是儿时被沈雁回捉走打断全身筋骨,还是谢府婚礼期间被擒去别院、逼他选择伤害谢酝还是范云迢,都是嵇无风此生最痛苦的记忆。所以乍一面对沈雁回,他仍本能的从心底涌上一股恶寒。

    这寒意顷刻蔓延到全身,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战栗了起来。

    一时间,他甚至忘了自己现在今非昔比,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嵇无风了。

    “哥哥!”

    追上来的嵇盈风叫醒了他,只见沈雁回漠然暼了两兄妹一眼,便又转向顾云天,拔足而去。

    --决不能让他继续为虎作伥!

    行动又一次比思绪更快,嵇无风下意识出手,掌风已擦过沈雁回耳廓,使他身形一滞。旋即变招化拳勾向沈雁回后脑,同时双足环踢咬住下盘,笼下他全身要害!

    这接连三招都是长白虎豹拳中最精妙所在,亦是嵇无风练得最久的武功。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指望能真的拦住沈雁回。毕竟,对方的实力,自己比谁都清楚。

    谁知下一瞬,他就瞪大了双眼,彻底惊呆了--

    后倾避开掌风之时,沈雁回拧身接过一拳,便要接下第三招,可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忽然变形,全然失了章法。随着嵇无风的力道,他的身子竟直飞了出去,摔出几丈远!

    这,怎么可能?

    霍然间,连嵇盈风也一并愕然呆住。因为她本拟两个后招从旁相助,可连剑都还没拔出来呢。

    嵇无风登时猜测他定是有什么阴谋,只怕是故意扰乱自己心神,再像上次一样戏耍一番,又或是像顾云天那样把自己当“惊喜”玩弄,当下全神戒备冲了过去。

    而此刻,沈雁回重新站了起来,脸色比适才还要灰败,周身气度却一如既往矜雅。虽未再手摇折扇,仍似个白面书生,实在无法叫人联想到他手中那些耸人听闻的孽业。

    是啊。就连折断人的骨头,他都要客气地微笑询问,简直让人如沐春风。

    迎着他和善的视线,嵇无风一狠心,豁出去了大叫道:

    “喂,你今天就算杀了我,不,就算再把我全身骨头打断一次,我也绝不会让你过去!”

    这一次,他决不能继续躲在后面,再任他恣意伤害自己在乎的人,铸成永无弥补可能的遗憾。

    再转眼,嵇盈风也与他并肩而立,决然而坚定。

    但,噩梦中频频回荡着、纠缠着、扼住自己脖颈不放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这样吗?”

    沈雁回不知是在问谁,但他的笑里却分明蕴着悲苦,沉沉道:

    “可我,必须过去。”

    与嵇无风的心志没什么不同。就算死,他也一定要挡在顾云天身前,像这几十年中的每一次那样。

    ……

    多说无益,三人顷刻间便缠斗到一起。

    于是,远处的围观者们惊奇地发现除了顾云天那一伙决斗,旁边又起了一场战局。且其杀意狠意完全不逊于彼此。

    情知这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嵇无风定下神来,竭力按耐下所有惊慌与生理性的恐惧,已先存了死志。

    嵇盈风更是一样,暗暗发誓今日即便这条命真的交代在这,也要把沈雁回拦住。

    两人极尽毕生所学,招招下了死手,霎时江岸飞沙走石,气脉冲天,在水面炸起无数浪花。

    剑光水雾交斥狂啸,层层掩蔽。人们心惊肉跳,莫不敢言,唯有谢酽悠哉地观赏着这两团直冲云霄的烟尘,自得其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