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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嵇闻道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抬手摘下了冗余的面具,露出了那张三年未见天日的脸。

    与记忆中相比,这十五年的岁月的确不容情面地留下了应有的痕迹。

    眉间深邃如刀的刻痕、略微下垂的眼角、华发丛生的双鬓……无一不与当年相去甚远,江朝欢甚至觉得,或许他不易容伪装出现在自己面前,也未必会认出他来。

    这十五年,顾云天饱受伤病困扰,而他修习定风波实力不断跃进,此消彼长,终于成为了真正势均力敌的对手,拥有了站在他对面的资格。但风霜的侵蚀在两人身上几乎趋于一致,让人不得不慨叹时间的公平。

    除此之外,他也在无处倾泻的恨意中,不知不觉“同化”成了另一个顾云天。

    “在我假死后,失去了最后那一重【正道】身份的枷锁,我可以用一切见不得光的手段为所欲为,可以三言两语改变他人命运、随意几点动作搅乱整个局势……每每看到事情出乎意料的发展,我就会想起淮河之畔顾云天发自肺腑的激叹--”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的【惊喜】吗?我开始有些理解他了。”

    “尽管一直不敢承认,但我确实已经分不清这是报复,还是享受。我甚至也开始期待着棋局最终崩坏的那一天,或许,那会比【真相】还要精彩。但你给我的这个【答案】,改变了我的想法。”

    嵇闻道不再掩饰自己的内心,却转而问道:

    “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选择直截了当的暴露身份,问你那个问题吗?”

    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提问。

    “因为你刺杀顾云天的举动,实在太像他了。”

    嵇闻道的眼中是和顾云天一样的遗憾,但比他多了一重迷惘。

    “明明你可以继续在我和顾云天之间周旋、可以到了时机更成熟的时候再冒险……还有,你分明可以杀了他,完成你自己的复仇。”

    “江隐,你和他,真的很像。”

    听到与顾云天全无二致的话,江朝欢心中已无波澜。

    “我用了十二年没做到的事,你只用三年就做到了。我终于可以完全相信你,有能力补全那个残缺的棋局。”

    “不是三年。”江朝欢平静地反驳,“我们每个人经历的,都是同样的十五年。”

    只是,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也就不存在同样的人生轨迹与认知。

    嵇闻道比他更明白这一点:

    “所以,你可以再给我一个答案吗?”

    他的语气是邀请,亦是恳求:

    “请你告诉我,江玄视角的最后一战。这,就是我此生所求的一切。”

    “你要的,已经不是真相了吗?”江朝欢有些奇怪。

    “你迄今为止听到的所有回忆,都是真相。包括我在天池试剑以谢桓视角讲出的故事,也都是我所相信的真相。但真相,不等于事实。”

    “事实,只有未经【人】的触碰,才是一个整体。而一旦成为了人们口中的所谓【真相】,便失去了完整性和客观性。”

    江朝欢有些明白了:“人的视角都是有局限性的。亲眼所见,未必就是事实。”

    “不止如此。”

    他们同时意会:

    同一个事实,在不同的人眼里,都会因为视角的差异而出现分歧;

    而不同的人对此产生主观认知时,必会再蒙上一重个人意志;

    最后从不同的人口中讲出,也不可避免会被语言表述的色彩倾向所干扰。

    “所以我们听到的,最多算是自认为真相的故事。”

    ……

    “现在,你已经听到了谢桓视角、嵇闻道视角、以及顾云天视角的故事,难道,你不想找回江玄视角中的那段记忆吗?”

    “你和他,实在太像了。只有你,才能用他的视角填补最后的空白、弥合这段如今仍只是【故事】的真相。也只有你,才能结束这十五年轮回往复的悲剧,告诉所有人,真正的事实。”

    “这一次,我要你给我们答案。”

    ……

    他们看着对方,同时感受到了全部生命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