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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迷人。

    甜水巷中灯火通明,大红灯笼一直从街口挂到街尾,似是看不到尽头。

    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竟比白日还要热闹些。筆趣庫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谁也注意不到一个娇小的身影——

    意欢换了一身清俊的公子服,一柄折扇半遮身前,乌发用玉冠束起,便大摇大摆地走在了人群里。

    路过街边的簪花摊贩,小贩道:“公子,可要为心上人买朵簪花?”

    意欢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便走开了。

    可见这装束……还是能唬一唬人的。

    她今日是背着阿苗出来的。

    每次一提起甜水巷,阿苗总像个封建社会的小媳妇一般,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和唠叨。

    一会儿担心她的身份暴露,坏了名声;一会儿又担心被人发现女儿身,直接扣在青楼里不让回来……

    若是她跟着来了,还不念得自己耳朵起茧子!?

    看着满街倚门卖笑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卖力,她心道:总有一天……你们都是我的!

    怀着这种奇怪的自信,意欢徐徐走到了千娇阁门口。

    甜水巷已经走过了大半,千娇阁应该是这边最大的一家青楼了。

    意欢想了想,既然要做调研,就要找最具典型的顾客群,于是毫不犹豫地踏进了千娇阁的大门。

    可能是因为身量娇小,穿得又不够阔气,千娇阁的“大茶壶”对她有些爱答不理。

    “大茶壶”指的是去青楼中负责伺候嫖.客,甚至充当保安的男人,有的地方也称为“龟奴”。

    意欢来之前,特意学了几句这青楼中的行话。

    只见意欢自顾自在大堂中找了个位置坐下,轻咳一声,道:“来人,帮本公子叫个打茶围的姑娘。”

    大茶壶上前,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古怪,但还是问道:“要什么样的?”

    打茶围就是约个姑娘喝茶聊天,顶多只能摸摸小手,算不得什么赚钱的营生,所以大茶壶也是不冷不热。

    意欢昂起头,朗声道:“来个知情识趣,喜欢谈天说地的。”

    大茶壶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此时正是千娇阁最热闹的时候,客人们纷纷上了桌,可大堂中的表演还没开始,大多数人在聊天吃酒,笑闹不断。

    不一会儿,大茶壶就领了个姑娘过来。

    这姑娘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不大,可香粉却用了半斤。临近意欢时,劣质的香味儿冲得意欢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差点吹掉了自己的假胡子。

    那姑娘皱了皱眉,还以为今夜至少能傍上个员外老爷,没想到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公子。

    不过这小公子竟然生得如此好看,圆溜溜的大眼,如珍珠一般诱人,小嘴嫣红,竟有几分男生女相!?

    大茶壶道:“这是我们千娇阁的连翘姑娘,已经是楼里的老人了,最是知情识趣,会伺候人。”

    大茶壶将“伺候”两个字咬得重些,在他看来,这风情些的女子,想必更能入得了这年轻公子的眼。

    意欢心中尴尬,面上却挤出一个笑纳的表情:“多谢,连翘姑娘坐吧。”

    连翘心中有些不情愿,但想着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生意,伺候这小公子……总比坐冷板凳强些。

    于是她便也打起精神,娇躯一扭,坐到意欢旁边,柔声道:“听说公子喜欢聊天,是喜欢荤的,还是素的?奴家都能聊。”

    意欢正在饮茶,听了这话差点噎住,道:“素……素的!”

    连翘看了看意欢,这小公子生得十分清秀,不像是来□□的……倒像是来读书的!?怪异得很。

    意欢正襟危坐,刻意和连翘保持了一点距离,道:“连翘姑娘,这样吧……我问你答,如何?”

    连翘蹙眉,这是什么路数?老娘纵横风月场多年,居然没有遇到过。

    但她仍然挂上一脸职业微笑,道:“公子请讲。”

    意欢清了清嗓子,道:“这千娇阁的姑娘们,平时都吃些什么?”

    连翘一愣:“这……早膳基本是不吃的,中午嘛……楼里的伙房做什么便吃什么。道了晚上,自然是客人点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了。”

    意欢微怔,心想这样也问不出什么来,便将话题引到了连翘姑娘自个儿身上。

    “那连翘姑娘,平日里自己爱吃什么呢?如果有选择的话……”

    连翘想了想,道:“奴家以前经常吃粥。”

    意欢奇怪道:“为何喜欢吃粥?”

    连翘撇撇嘴,道:“以前奴家要上台跳舞,为了舞姿轻盈,身量纤纤,自然是不能吃多的……是以长期喝粥、吃得即为清淡。”

    意欢点点头,这一点倒是和演员、明星有些相似,为了上镜好看,需要保持身材。

    她又问道:“那现在还喜欢喝吗?”

    连翘摇摇头,道:“如今不喝了……如今吃什么都无所谓了。”

    意欢心中有些疑惑,却不好开口问。

    连翘一眼看出她的心思,主动道:“如今人老珠黄了,吃得再少,跳得再好,也没人看了……”她自顾自地倒了杯酒,端给意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公子是奴家近半个月来第一个客人呢,奴家敬您一杯。”

    不等意欢反应,她就仰头,一饮而尽。

    意欢有些错愕,急忙也饮了一口——这酒甚烈,呛得她咳嗽了两声。

    连翘见意欢一副生涩的样子,笑了笑:“公子不常来这些地方吧!?”

    意欢点点头:“确实很少。”

    连翘笑了笑:“看出来了,第一次来,都是借着聊天打发时间,来得多了,就放开了……”

    意欢微微有些尴尬,她摸摸鼻子,继续问道:“既然不跳舞了,那连翘姑娘平日里,都忙些什么呢?”

    连翘道:“能有什么可忙的……之前当红的时候,自然是晚上连轴转,白日里休息。如今,充其量帮着田妈妈带带新人,看看她们跳舞,指点一二。”

    这姐姐,虽然有几分幽怨,但是却知无不言,也是个好相与的。

    意欢于是追问道:“楼里姑娘们一般是何时练舞呢?”

    连翘道:“一般是下午,上午咱们这儿是没人起床的。”

    意欢所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下午茶是很合适了。

    两人正聊着,却听见奏乐徐徐响起,意欢一转头,见千娇阁的舞台上,一群年轻的姑娘们正翩翩起舞。

    她们打扮得异常娇艳,水袖一挥,惹得大堂中的男人们心猿意马起来,不少人还发出了起哄声。

    连翘出神地看着舞台之上,喃喃道:“以前……我也是最中间的那个。”

    连翘进千娇阁已经不少年了,如今资历虽深,却已经没什么客源了。

    意欢见她表情略有些失落,便安慰道:“连翘姑娘如今也很美啊,你还这么年轻……”

    连翘垂眸一笑,道:“二十五了……在楼里,已经没有出路了。”她指尖微挑,将酒壶把手握在手心,酒水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滴滴落寞。

    “在这楼里,美貌就是活命的本钱,我如今这年纪,是再怎么保养……可不可能像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样,嫩得能掐出水来了。”

    意欢听了,心中也有几分怅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歌舞,意欢便默然起身,道:“今夜多谢连翘姑娘作陪,我这便要回去了……”

    连翘点点头,笑意里倒是多了几分真诚,也许是太久没人陪她说话了,竟对眼前这小公子生出几分好感来。

    便打算起身送意欢。

    意欢行至大堂的角落,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壮实的男人!

    那男人生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发着红光,显然是饮了不少酒。

    “喂!你没长眼啊!?居然敢往大爷身上撞!?”他的酒洒了一地,略微沾湿了裤脚,于是凶神恶煞冲意欢吼道。

    明明是他主动撞上来的,却恶人先告状,意欢被撞得生疼。

    此刻周围有人循声望来,意欢皱了皱眉,她不想把事情闹大,便勉强笑了笑:“这位大哥,算是我对不住了。”

    说罢,便想走。

    谁知那男人一把抓住她的后领,道:“你!你赔我的酒!”

    意欢还没追究他撞人的事儿呢!这男人还想倒打一耙!?两人正在僵持之时,一旁的连翘上来解围,道:“这位大哥,都是出来玩的,何必这么较真呢!?酒洒了,再拿一壶便是了!”

    说罢,就要挽他走,想帮意欢脱身。

    可那男人借着酒劲,竟然一下将连翘一甩,推到了地上!

    意欢见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别欺人太甚!”说罢,就去扶连翘。

    连翘踉跄站起,道:“你先走吧!”

    意欢点点头,可那醉鬼男人不依不饶,一把摁住她肩膀:“你别想走!”

    意欢有些慌乱:“你放开我!”她急忙道:“不就是一壶酒吗?我赔你就是了!”

    那男人已经耍起了酒疯,大喊道:“一壶怎么行!要十壶!”

    他力气大得很,意欢挣脱不开,这时候,却见大茶壶带着田妈妈过来了。

    大茶壶以为有人闹事,于是告知了田妈妈,田妈妈身后,还跟了好几个壮汉。

    意欢心中咯噔一声。

    “怎么回事!?”田妈妈眉头一拧,看向意欢和那男人,连翘也面色不好。

    田妈妈阅人无数,她将意欢从头打量到脚,心中便有了数。

    她上前一步,拦在她身前,道:“你是何人?一个丫头片子,来我千娇阁做什么?”

    但凡是姑娘来千娇阁,要么是来寻郎君砸场子,要么就是其他青楼派来的探子!

    意欢尴尬一笑,低声道:“这位妈妈……我不过就是好奇这大名鼎鼎的千娇阁,到底是什么样子……也就是图个新鲜而已,看过了便打算走了,没有冒犯之意。”

    田妈妈狐疑看她,这姑娘生得明眸皓齿,顾盼生姿,好生漂亮……

    倒是个不错的苗子。

    她顿时起了私心,冷冷一笑,道:“我这千娇阁,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意欢微顿:“你想做什么?”

    田妈妈阴阳怪气道:“来人,将这姑娘带下去,我要同她说说道理。”

    意欢心中顿时有些慌,道:“你别过来!你这是强抢民女!”

    田妈妈见她穿着稀松平常,心道定然不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便想讨个便宜,道:“你自己都送上门了!”

    此刻,意欢突然瞥见门廊处,飘过一片浮光掠影的绯红,那身影十分熟悉——

    意欢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大喊一声:“世子!”

    然而大厅之中,太过嘈杂,意欢的声音被淹没在其中。

    柳何潇身旁的年轻公子,狐疑道了句:“阿潇,是不是有人叫你?”

    说话的人是曹世勋,兵部尚书之子,是柳何潇的好友。

    柳何潇还未答话,贺烨却道:“怎么可能?柳何潇的朋友,除了咱们就没别人了……说不定是寻仇的,还是莫要理会得好。”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一声,他是金吾卫上将军之子,是这千娇阁的常客。

    柳何潇没理他,继续往前走,却又听见一声清晰的呼唤:“柳世子!柳何潇!”

    柳何潇微顿,这熟悉的声音……让他不由自主退了几步。

    柳何潇循声一看,大厅一角站着一堆人,一个瘦弱的小公子站在中央,被人团团围住,她惴惴不安地看向自己,眼里带着希冀的光。